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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晋垂眼望着脚下那巨大的太极八卦阵,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他抬脚行了两步, 掀开衣袍在阴鱼鱼眼缓缓坐下。 几乎在他坐下的瞬间, 对面那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 低下眼睫望了过来。 二人目光相撞的瞬间,一束阴烈刺眼的火光从他身上骤然亮起,与此同时,火光沿着地上的太极八卦阵徐徐燃烧。 太极八卦阵缓缓转动。 阵中红光漫天,狂风大作,阴阳两道鱼眼仿佛有了吸力一般,缓缓地,一点一点的靠近、融合。 随着两道鱼眼合二为一,太极八卦阵里的两道身影也渐渐重合。 也就在这时,一阵轰隆隆的雷鸣般声音在地宫响起。 仿佛是一个世界在坍塌。 又仿佛是一个世界在重建。 巨大的冲击下,顾长晋闭上了眼,失去了意识。 脑中涌入了许多记忆,幼时浮玉山的过往,父亲母亲阿兄阿妹在大火里的咒骂与期盼,还有他揣着萧砚的玉佩跟着萧馥离开浮玉山时,阿追奔跑在马车后头的影子。 一幕幕、一帧帧,如被风吹动的书页一般快速翻动。 直到那一夜,大红的喜烛静静燃烧的那一夜,时间渐渐缓下,渐渐变慢。 他挑开覆在她头上的喜帕,自此有了一个妻。 他该远着她,戒备着她的。 偏又忍不住被她吸引。 从不曾想过,如他这般行在黑夜、踏在荆棘里的人,也会有得遇春暖花开的时候。 只要她在,他眼里的世界再不是黑白的了。 他的人生再不只有走上那位置的抱负与报复,还有夜阑人静时的一盏灯,饥肠辘辘的一瓯粥,寒天冻地里的一蓬花。 当她在他身侧时,那烧在他四肢百骸的躁烈的野火仿佛得到了安抚,乖顺熨帖得就像得到了rou骨头的阿追。 他想做容昭昭的顾允直,想将他对她的喜欢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敞露在她眼皮子底下。 那时他总对她说,再等等。 再等等,容昭昭。 等一等顾允直。 他以为他可以等得到,也以为他们可以有许许多多个日后。 顾长晋睁开眼,灰蒙蒙的世界里,电闪雷鸣,秋雨淅沥。 怀中的姑娘早已没了声息。 蓦然想起了方才椎云说的话,常吉死了。 顾长晋缓缓回首,望了椎云一眼,轻声道:横平呢? 顿了顿,又道:小点声,莫要吵着她了。 椎云静静站在那,不接话。 眼前的男人双目赤红,白得近乎透明的脸泛着潮红,唇上沾着乌紫的血,望着他的那双眼黑漆空洞。 像是阎罗殿里的阴使。 椎云七岁便来到顾长晋身边了。 陪着他一同闯过尸山血海,被亲如手足的人背叛过,也在枪林箭雨里一次次死里逃生过。椎云的一颗心被磨出了厚厚的茧,不会轻易心软,也不会轻易心痛。 然此时此刻,看着宛若疯魔了的顾长晋,椎云身上那吊儿郎当的神色顷刻间散去,只剩下沉重的悲哀。 他失去了好兄弟常吉。 而主子,不仅仅失去了兄弟,也失去了他的妻。 主子一直是他们的主心骨,定心针。 主子说他会平安,他们便信他会平安。主子说他们会走到最后,他们便信他们会走到最后。 在椎云眼里,主子从来都是稳如泰山的。 即便是到了绝路,他依旧能找出生路。 椎云绷紧了牙关,许久,他道:主子,少夫人死了。 一个死了的人,吵不醒的。 顾长晋黑如墨的眼静静望着椎云。 我知道,他道:可是椎云,她讨厌旁人吵她。 不管她是生还是死,只要是她不喜欢的事,他都不能做。 椎云牙关一松,眼眶登时热得撑不开眼皮,他垂下布满雾气的眼,放轻了声音,道:常吉就在偏房里,他是中毒死的,临死前,用指甲在掌心里抠了一个长弓。 中毒。 长弓。 顾长晋呼吸微微一顿,半晌,他低头,细长的指温柔地擦去她唇角的血渍。 她一定舍不得她身边的人陪她死,张mama与盈月、盈雀不在这里,定是逃了。你亲自带人去追他们,务必要抓到张mama。他停了下,又道:再派几人去寻横平,横平不可能会抛下常吉,要么是死在旁的地方,要么是被困住了。 椎云应是,转身往门外去。 顾长晋忽又叫住他:我先带她去个安静的地方,半日,我要消失半日。半日后,我会去寻你。还有常吉,我亲手葬他。 椎云应好。 椎云离去后,顾长晋将容舒放在榻上,在她额上落下一吻,道:我知你不会怪常吉没护好你,但他心底定然会愧疚,定然死不瞑目。我先去将他葬了,说你不会怪他,好让他安安心心地离开。 榻上的姑娘闭目不语。 顾长晋望了她片刻,抬脚去了偏房。这偏房里有前往大慈恩寺禁地的密道,常吉坐在那密道的掩门处,用身躯挡住了入口。 他的双目圆睁,眸子里残留着临死前的怒火与怨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