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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狼为患 第43节

    少年的脸依旧绷得紧紧的,脸廓颇有几分“少烦我”的冷峻。

    陆清则欲言又止了一阵,看他一副气得冒烟儿的样子,还是决定先让孩子冷却冷却再聊聊。

    两人上了马车,不像以往并排坐着,反而一左一右,沉默対坐。

    老师居然没坐过来!

    宁倦心里登时愈发不爽,又憋着口气,不想主动求和,只能沉着脸,翻着郑垚从瓶子里找出来的那本账册,故意把信放在身畔,当钓鱼的饵。

    陆清则无聊地坐了几息,目光缓缓落到宁倦身边的信上,稍一思索,便倾身靠过去,把信捞到手里。

    还刻意避开了点宁倦,免得又不小心把小皇帝再次点着。

    宁倦眼睁睁看着陆清则跟只轻巧的猫儿似的溜走,淡淡的梅香倏近又远,气得磨了磨牙。

    陆清则,你是故意的吧!

    陆清则対宁倦幽怨的眼神毫无所觉,低头展开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是于铮的自述。

    于铮是江右集安府于家村人氏,从前走南闯北走镖,十几年前攒了本,去了江浙开武馆,身手十分了得。

    去岁因陈年旧伤复发,于铮思来想去,带着夫人女儿以及养子回了乡。

    回到集安府,他才发现如今集安的知府赵正德,竟是他从前救过的人。

    那时候赵正德只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如今也已飞黄腾达了,见到从前的恩人,赵正德也很惊喜,知道于铮武艺高强,特请于铮为集安府捕头,巡守集安、保护百姓。

    于铮欣然接受。

    但于铮没想到,赵正德平日里看着仁义道德,却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志向造福百姓、满身朝气与抱负的落魄书生了。

    某个深夜,赵正德将他叫到自己屋里,语重心长地跟他谈起心,大致意思便是,官府太穷,豪绅又那么富,咱们配合一下,放个逃犯钻进城里的富人家,你带人去抓人,狠敲一笔。

    若是那家人不配合,就把人全抓了,他们家里就会把银子乖乖送上来。

    这方法他用着很顺手,不会不成的。

    于铮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赵正德当即就撂了脸色。

    回去后于铮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通当初救的人会变成这样。

    他越想越觉得不能坐视不理,借着职务之便,将赵正德的私人账本偷出来,看到上面的往来名字,顿时毛骨悚然。

    赵正德的私人账本丢了,也警惕起来,很快锁定到了于铮身上。

    于铮唯恐祸及家人,在集安府就是赵正德地盘,他只好连夜请辞,带着家里人,偷偷回村躲了起来。

    这件事就像把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让他日夜不安,他担心自己迟早会出事,便将账本藏了起来,以作保命的东西。

    陆清则看完信,习惯性开口问:“账册上是不是有潘敬民的名字?”

    除了搜刮百姓,放高利贷和敲诈豪绅,也是这些贪官污吏的惯用手段了。

    于铮把账本偷出来,应该是想去洪都府检举赵正德,但没想到整个江右话语权最大的那个,名字也赫然在列。

    半晌没听到宁倦回应,陆清则恍然看去一眼。

    宁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账册,似乎没听到他的声音。

    ……

    哦,在生气来着。

    陆清则看他那副赌气的样子,莫名生出丝诡异的好笑:“陛下,先前是我……”

    话未说完,马车突然猛地一阵颠簸!

    先前一直平平缓缓的,陆清则就渐渐忘了防备,猝不及防间整个人几乎是朝前飞去的,怕撞坏了宁倦,下意识想偏开,腰上却陡然一紧。

    似乎一直在认真看账册的宁倦头顶长了眼似的,一把将他捞了过去。

    外头传来一迭声的告罪。

    陆清则跌进个干净清爽,又温暖坚实的怀抱。

    即使rou身比马车要柔软多了,陆清则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头晕眼花,好半晌缓过来了,轻嘶着撑在宁倦腿上,抬起头打量:“陛下?撞疼没?”

    温暖的梅香随之拂过鼻端。

    还叫陛下?

    也不主动解释骑马和帕子的事!

    宁倦心里的小人委屈成一团,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

    陆清则感觉趴在宁倦怀里的姿势有点别扭,想直起身说话,腰刚直起来,外面又是一阵颠簸。

    他又摔了回去。

    陆清则纳闷地转头看向外边:“这路有那么难走吗?来时不还挺平坦的。”

    宁倦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又迅速压了下去,依旧维持着非常冷酷的面容。

    还在生气呢。

    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陆清则转回头,嗓音放柔:“先前是我的错,我不该不顾及你的心情,胡乱开那种玩笑,我保证以后也不会开了。果果,别生老师的气了,好不好?”

    被陆清则用这种温柔的声音哄着,宁倦的指尖不由微微蜷了蜷,强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好”,依旧绷着脸:“方才为什么想骑马?”

    “这不是怕陛下看我厌烦吗。”陆清则唇角弯了弯,“生气时不都眼不见为净?”

    宁倦拧眉反驳:“没有厌烦。”

    他看陆清则都看不够,怎么可能厌烦。

    顿了顿,他的脸又拉下去,继续质问:“你把帕子给那个小哑巴了?”

    随身的手帕那么私人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

    陆清则眨眨眼,这回是真有点稀奇了:“他脸上沾了泥,我借给他擦擦,怎么了?”

    只是借的?

    宁倦心口的郁气勉强散了,垂下眼睫想,那他可以去要回来。

    陆清则等了片刻,也没等到宁倦的回答,但看他脸色缓下来,应该是气消了,便重复了下刚才那个问题:“账册上是不是有潘敬民的名字?”

    潘敬民在江右是土皇帝般的存在,那日在灵山寺外更是一堆拥趸,也难怪于铮会连反抗的心思都泯灭了。

    宁倦没吭声,伸手揭开了陆清则的面具。

    面具下清艳无双的面容露出来,只看一眼,什么气也消了。

    他仰着头看过来,下颌尖尖的,唇瓣因为仰头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微微启着,唇形十分优美。

    宁倦沉默了会儿,舔了下发干的唇角:“老师,我之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那声“老师”,像在隐隐地提醒着自己什么。

    陆清则想摆脱宁倦的桎梏,却发现力气悬殊太大,他竟然丝毫都奈何不了宁倦。

    小崽子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他能拎起来的小毛孩子了。

    只得无奈问:“什么?”

    “老师会陪着我的,対吗?”宁倦凝视着他的眼眸,一眨不眨,眼神执拗。

    陆清则怔了会儿,点头。

    他当然会陪着宁倦,走到他真正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宁倦露出了轻松的笑意,松开手,陡然间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账册来往上,的确有潘敬民的名字——老师,要说到做到哦。”

    自打关系好起来后,宁倦很少対陆清则真的生过气,鲜有的几次,也是关心陆清则身体,故意拉着脸唬人,要么就是故意撂脸色,想讨陆清则的几句哄。

    看垮个冷脸的小皇帝终于舒展开眉目了,陆清则也微微放了心,注意力拉回来,想回対面去坐着。

    刚走了一步就被宁倦单手拦腰摁了回去。

    少年天子神色自若,语气诚恳:“马车颠簸,老师还是坐我身边吧,免得又摔了。”

    陆清则也确实不想再摔了,他这身骨头皮rou都脆弱得很,碰一下都会乌青,再多摔几下,怕不是要散架,于是老老实实坐下来,认认真真提建议:“果果,不如推行一下马车里的安全带吧。”

    宁倦的表情里涌上了茫然:“那是什么?”

    “把带子扎在马车上,坐下后就能斜捆下来,固定住身体。”陆清则大致比划了一下,痛定思痛,“这样以后坐马车,就算再颠簸,也不会摔飞出去了。”

    越讲越觉得有必要。

    简直造福全体人民。

    “……”宁倦沉默了下,把手里的账本递过去,和颜悦色问,“老师要看看吗?”

    陆清则欣然颔首,翻开账本,就把安全带抛到了脑后。

    宁倦靠到窗边,两指掀开帘子,不动声色地朝外面递去个眼神。

    接下来的一路,意外的平平坦坦,没再颠簸个不停。

    回到下榻的官署,骑马当先的郑垚暗戳戳扭过头,就看到少年皇帝先下了马车,亲自将陆清则扶了下来。

    果然啊,师生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嘶。

    意识到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形容词有多大逆不道,郑垚猛地打了个寒颤。

    幸好没脱口说出来。

    他决定回去多读点书。

    宁倦扶着陆清则下来了,看向郑垚,将账本递过去:“拿着这个,去审赵正德。”

    陆清则在路上将这本私人账本匆匆翻阅了一遍。

    赵正德记账记得仔细,根据他的记账,也能大致推测出来他的一路官途,看得出他不过小鱼小虾,账本里接触的最高级别,也只是潘敬民。

    之前赵正德在潘敬民的衬托下,赵正德不怎么起眼,毕竟抓的人太多了,一时都没来得及审他。

    潘敬民还期待着卫鹤荣得到消息,来捞一把自己,目前仍死咬着不松口。

    但以赵正德为突破口,应该会容易许多。

    郑垚正心虚着,忽然被叫,汗毛都竖起来了。

    听清了命令,他顿时大喜,领了命令,摩拳擦掌地去提审赵正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