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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82节

    李诀看见了朝烟,也是舒了一口气的。

    当日有许家的下人来报,说朝烟急产了,李诀吓得觉也没睡好,恨不得亲身赶到许家去。原本朝烟的产期还要再过几天,意外早产本就是骇人的,当初他的亡妻冯玉岚便是生朝云时早产,才亏空了身子,久居病榻。

    如今看到面色红润的朝烟,他高兴地坐下,喝起了茶。

    乳母把易哥儿抱来,李诀放下茶杯,笑得像个孩子般抱起了小外孙,掂量在手里:“真好,真好。”

    朝烟看着自己的爹爹抱着自己的儿子,莫名就酸了鼻头。

    王娘子瞧着易哥儿小巧,还问道:“他会叫人了吗?来,叫叫看,舅母,舅母——”

    朝烟噗地笑出来,与许衷对视一眼,对王娘子说道:“嫂嫂等一声‘舅母’心急了吗?襁褓的婴儿,通常要八九个月才会开口叫人呢。等易哥儿什么时候开口了,我一定抱着他去见嫂嫂,让他好好地叫嫂嫂‘舅母’,叫到嫂嫂耳朵起茧子。”

    王娘子憨笑:“好,好,就怕你不来。”

    朝烟错开眼去瞥着朝云,看见meimei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吃茶。

    她招呼来秦桑,让秦桑去给meimei上一道生淹水木瓜。

    许衷从李诀手中接过易哥儿,把自己的儿子抱在自己怀里,坐在朝烟身边,听着妻子与娘家人说话。

    易哥儿躺在许衷的怀中,渐渐啃着手睡着了。

    朝烟说起:“昨日姨母也过来了,姨母来时,易哥儿是又吵又闹的,没一刻安生,今日倒是这么安静,真是奇了。”

    王娘子便看了眼角落里坐着的朝云,笑道:“如今三姐儿是易哥儿的姨母,易哥儿便是学了三姐儿这姨母的不说话吧。”

    朝云莫名被叫到,还是头也不抬一下,专心吃着自己的茶。

    茶叶在她的茶杯之中浮浮沉沉,一旦飘在茶汤上,便被她吹一口气,再吹了下去。

    李诀咳嗽一声,示意朝云抬头说话。

    朝云便当作没听见,自己玩着自己的茶。

    朝烟问道:“云儿,你这几日在家里,可有好好吃药?”

    朝云淡淡地说:“没吃,都倒了。”

    “……”朝烟愣了愣,又问,“怎么不吃药呢?你肝火旺盛,不吃药,又要咽喉疼痛了。”

    “吃了也痛,不吃也痛。”那还不如不吃,朝云朝着杯中吹气。

    “药还是得好好吃。”朝烟叹了口气,又转而对李诀道:“爹爹,我听姨母说,云儿的婚事定在了五月?这么着急,是有什么缘故吗?”

    “请了三清观的道长问期,道长说,今岁的吉日,一在五月,一在十月。两个日子都是最最吉利的,我和你姨母都想定在十月,是你meimei想定于五月,便依她吧。”

    五月的婚事,虽说是急了些,但也来得及准备。

    夜长终归梦多,朝云是脾气急起来,圣旨都能烧的人。要早点让朝云收收心,便只能让朝云早点嫁出去。

    朝云的生辰在四月廿三,五月时她也才刚及笈,十月出嫁本就是早的。

    但李诀去问朝云时,她一口咬定就要五月。

    李诀拗不过她,也不必拗她,于是与郑家商定了,婚期就定在五月。

    说起朝云的婚事,朝烟又向李诀问起郑平的事。

    “先前殿试才放了榜,我倒不曾叫人问过,那郑二郎位在第几呢?”

    李诀轻咳一声,说道:“位在二甲十一名。”

    “二甲十一名?”朝烟颇为意外,“省试的时候,不是还在礼部第五名么?第五名,怎么说也能排进一甲里头,怎么殿试就到二甲十一名去了?”

    “二甲十一名也不差了。”李诀低下头喝了口茶,不再说这事。

    等到娘家人都走了,朝烟还是纳闷,问许衷道:“近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怎么会有省试在一甲,殿试却在二甲的呢?”

    许衷也皱起了眉头。

    省试殿试虽分出了两榜,但在往年的榜上,通常名次都没有什么大变动。若是有,也是在自己的那一档内调一调顺序,没听说过有一甲二甲换位置的。

    之前朝烟派人去看省试的榜,瞧见了郑平名字在礼部第五名,还想着这真是朝云的造化。

    礼部第五名,按位次排,肯定排得进一甲了。

    须知这普天下诸多考生,名字能排在一甲的只有寥寥几个。一甲出来的人,日后在朝堂之中,无有不仕途通达的。

    朝云嫁给了名列一甲的进士,将来肯定也能封得一个诰命。

    可不知怎的,这郑平的殿试名次却下到了二甲?

    是不是在面见官家时,说错了话,惹了官家不喜,才被降了名次?

    这样的降次也不是本朝第一例了,当年朝烟偏爱的文人范镇便是礼部第一名,却因涉了陈博古犯上之事,才被下到二甲去。

    就此事,李诀本也意外,特地去找了翰林院的同年打听,才知道官家如此安排的用意。

    原是官家与大学士们商定殿试名次时,特地提到了殿试中留心过的郑平。

    同年已忘了官家原话是如何说的,只道:“官家讲,这郑平太过木讷,我问他三句,他才回一句,当不起一甲的气魄。官家都这样讲了,大学士便说,那就降到二甲吧。但在二甲之中,挑来挑去,选不好个位置,只好塞进第十一名,如此失了一甲去,也是可惜。”

    李诀心里也叹可惜,如若郑平考上了一甲,便是给朝云的婚事又添了喜,嫁得也更加体面些。

    朝烟和李诀都不知道,在他们叹郑平可惜之时,郑家那里却毫不见惋叹之意,府里府外贴满了喜字,挂满了红绸,门口凑了一堆小童抢着糖吃,杨氏得意地与一众妯娌们吹嘘着:“我这儿子,早就知道他能成才,不想真一下就考中了进士。全是学了我的聪明劲去的!”

    郑家老爷郑同梧的官位是捐出来的,杨氏没做过进士的老婆,也没做过进士的女儿,如今做成了进士的娘,自然是得意极了。

    妯娌们也羡慕,毕竟郑家非大家,一代人里头出不了几个二甲进士。早就知道了这平哥儿会读书,也才到平哥儿迟早能中,不想竟然这般快,赶在成亲前头,一次考就考中了。

    也多亏了平哥儿这功名来得好,不然平哥儿哪有得圣上赐婚的福气。

    妯娌问杨氏道:“你之前去看了那李娘子,怎么,那新妇怎么样?”

    杨氏嘴一歪,笑了:“那李三娘乖乖巧巧地站着,在我面前,话都不敢高声说一句,一看便好拿捏。”

    妯娌拍拍她:“可别想着拿捏人家。人家可是高门出生。”

    “纵她高门,便是官家的公主,嫁到我家了,也是我家的媳妇,我也是她婆母。”杨氏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何况我也有孺人的诰命在身,儿子又是当朝进士,那是做宰相的料子,再是尊贵的身份,不也得伺候我这婆母么?”

    妯娌无奈笑笑。

    杨氏又大咧咧指使起家里的下人:“哎,你们几个,快去把二郎从书房里叫来。整天待在书房里头,婶母们来了也不出来拜见,真是没规矩。”

    下人支支吾吾道:“夫人,二哥儿一早就去翰林院了呢。”

    “翰林院?二郎到那里去做什么?去,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下人犹疑:“夫人,二哥儿不是才领了翰林院编修一职么……”

    “啊?哦!”杨氏一拍大腿,对妯娌们又是讪笑,“我把这事给忘了。我那二儿子,如今也是在朝廷当官的人了!若是他大哥哥当年也去考,肯定考得比他还好,官也会当得比他高呢。”

    妯娌便问:“说起来也是,怎么不见大郎?”

    杨氏笑道:“大郎事情忙着呢。”

    妯娌们嘴上笑笑,心里讥讽杨氏:谁还不知道你那大儿子,装什么蒜呢。说是事情忙着,肯定有在东鸡儿巷找娼妓去了。还说什么考得比二郎好,那个不学无术的东西,别丢郑家脸就是了。

    第93章 长钺

    四月盛春,忙碌得很。

    官家的金明池宴后,紧接着便是乾元节。而后又是易哥儿的满月会,和张娘子所生的安寿公主的满月会。两场满月会过后,还有朝云的及笈,魏国夫人忙得天天叫人给自己敲腿,睡觉时都嫌两腿酸痛动不来。

    朝云则清闲许多,她借口备嫁,凡是要出门的事,统统都推辞了,说不去便是不去,但凡谁来请都没用。

    就连自己生辰之日的及笈礼也是,连席面都没上,只是过礼时露了个面,给来客们看了看自己还活着。

    因下月朝云便要成亲,来客们不仅来送及笈的贺礼,也顺便送来给朝云添妆的礼物。毕竟是官家赐婚的婚事,谁都想蹭一蹭天家赐婚的福气。

    礼收了许多,山光阁的小库房里都堆不下,韩婆婆主张着,把那些摆不下的暂且都先放在院子里。

    朝云从院外回来,路过这成堆的东西,眼皮子都没动一动。

    胡琴和羌笛正在对照礼单,一一看过这些东西。听着最多的便是头面一套,什么材质的都有,金的银的玉的翡翠的珠子的,像是不要钱了一般流水似的往山光阁里送。

    除却头面首饰外,也有直接一点送金银的,韩婆婆看见了,说是全都要整理出来拿去阿郎那里。阿郎在朝为官,官至此地,难免有人借送礼来贿赂。这些送礼送金银的,各是什么心思,韩婆婆无从分别,便让李诀去分别。

    箱子挪开,里头有根一人长的东西,细长一根,包裹着红布头,不知是个什么。胡琴上手去拎还拎不动,问道:“羌笛,你看看,单子上记了这是什么吗?”

    羌笛在厚厚的一叠礼单中寻找,没看到什么东西是能长成这样的。

    胡琴便把那红布扯开,在绒布之下,包裹着的是一根长杆。长杆的下端是一块硕大的铁片,铁片上镂空了一块,雕出饕餮纹路,凶狠异常。

    “啊唷,这是个什么!斧头吗?”

    羌笛奇怪地看着。长长的一根杆子躺在地上,真要去搬也是能搬动的,可实在是奇怪。单子上没记这玩意儿,那这像斧头的东西会是谁家送来的?

    谁家给未出阁的姑娘送礼,会送一把斧头啊?

    朝云刚要打开书房的门,听到羌笛这话,停下来手。

    她转过身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一杆钺。

    虽有日光照耀,但长长的杆子仍如寒冬时节一般反着冷光。

    羌笛喊道:“韩婆婆,您来看看,这个铁杆子可怎么办?”

    说着,她便要和胡琴一同把这东西扛起来了。

    朝云快步过来,说道:“放着别动!”

    羌笛被吓一跳,立刻放下它,呆呆地看向姐儿。

    朝云俯下腰,仔细地看起了这一杆长钺。

    这钺的杆子泛着寒气,凑近了看,上头还有点纹路,像是点了花上去。不近了看便不明显,有种韬晦的煞气。

    她上手轻轻摸过,心中想着:这不是铁。这是银。

    她从前为了演女戏,曾有过一柄长钺。但那时她年纪还小,为了趁手,那钺打得便也颇小,钺片是铁做的,怕她拿不动,还镂了好大一块。那柄钺的杆子是木头做的,拿在手里虽然不轻,但能让她耍得动。

    而今这一柄,毫无年纪和气力的顾虑,便是最实打实的分量。银杆子比铁杆子还沉,朝云单手根本拿不动。

    换了双手,才把它拎了起来,横在胸前。

    威风瞬时间上来了,真有种女将军的风范,像是画里的后母辛活了过来,生生地出现在了山光阁中。

    “啊呀,姐儿,当心!”赶过来看的韩婆婆吓了大跳,用手往自己胸口顺着气。

    朝云问道:“这是谁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