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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臣(科举) 第9节

    比如他在背到“政”、“刑”、“耻”等末尾字时,他摇晃的脑袋就会极短暂的停顿一下。

    而且他读着读着还读出了节奏感,有点像是在诵《水调歌头》的论语版,要是编个曲,说不定也能成歌了。

    其实谢良臣不知道的是,古人为什么把诗词歌赋放在一起,就是因为它们都有极强的韵律感,在吟诵文章时,往往要讲究抑扬顿挫,有的士子文人甚至还会跟着击节踏足,常常陶醉其中,这也是读书的魅力所在。

    “行了,年纪不大,我看你倒是快成酸秀才了。”谢平见大孙子背着手装模作样的背书,出声打断。

    “你们都是泥腿子出身,也没得那些个显赫的家世,要是学了那些酸腐之气,以为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还没功成名就就自命清高,害的只会是你们自己。”

    谢平这话说得就有点严厉了,谢明文谢明章两兄弟闻言也收了脸上的笑,神色肃然,恭恭敬敬的垂首应了声“是”。

    原来洛河镇上有一个十分出名的穷秀才,虽然屡试不第且家境贫穷,却十分的自命不凡,每每与人交谈必要先掉一通书袋子以显示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而且他身上从来没有穿过除长衫以外的衣裳,即便衣服早已皱烂且打满补丁也仍不换下,还道他是读书人,与寻常市井小民不一样。

    毕竟普通人为了寻生计,通常是穿短褐,因为干活方便,而他是读书人自然就得穿长衫。

    因此,在他嘴边还常常挂着一句话,那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惜他直到死也一直是个秀才,而且别人也常常是当着他面的时候口中称是,而背过身去却讥笑不已。

    谢平怕孙子最后要是没考中却又变得万物不入眼,所以总是时不时的就会敲打一番。

    毕竟身为农家子,他们可没那个本钱作。

    第12章 妄想

    教训完两个孙子,谢平又看向这个侄孙,想起他刚才问的话,郑重答道:“虽然本朝对商人不再像以前那样轻贱,不过要论出身,仍是读书人更受重视,而且不管你想有什么作为,都不能不识字。”

    识字,谢良臣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文盲。

    可是现在看来,古人的繁体字和官方文言文的表达方式,差不多把他变成了半文盲,而且他还暂时不能将他能认另一半字的事情表露出来。

    “那伯祖父,我可以跟着你学认字吗?”只短暂考虑了几秒,谢良臣便毫不犹豫的开口了。

    这次谢平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捋了捋胡子,笑道:“读书可不容易,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家吧,省得你爹娘担心。”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一是不便插手别家孩子的前程发展,二是也想磨一磨对方的性子。

    所谓欲扬先抑,很多人做事仅凭一时冲动,可之后却后劲不足,常常半途而废。

    这其中除了有自身性格的缺陷之外,再就是热情逐渐消退,支撑其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开始变得没那么明确了。

    谢良臣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谢石头也下地回来了。

    下午谢正来说自家儿子跑到谢家大房还跟谢平相处甚欢的时候,两口都十分的诧异,因为这二儿子以前可是很怕他这个伯祖父的。

    不过谢平是读书人,他们放心,于是也没去叫他回来,只是为了照顾女儿,赵荷花便没有下地干活。

    此时见他脸上神色凝重,两口子还以为他闯祸了,连忙问道:“狗剩,今天你去你伯祖父家没有惹你伯祖父生气吧?”

    谢良臣回神,摇了摇头,“没有,伯祖父对我挺好的。”

    谢狗蛋下午也想出去玩,可是他大哥背着竹娄出门捡柴去了,娘要在家照顾meimei不许他一个人乱走,只有脑袋受伤的二哥能带着他玩,可偏偏他又去了大伯父家,他一个人可是无聊。

    此时见谢良臣回来,他嘴嘟得高高的,拉着对方的袖子控诉:“二哥你为什么出去玩不带我?”

    怎么带?那时他不正睡午觉吗,而且还是秒睡。

    不过他也没解释,而是从怀里掏出被纸包着的两块粗糖,递了一块给他,“这是伯祖父给的,快吃吧。”说着他又把另一块递给了谢栓子。

    谢狗蛋瞬间就被哄好了,拿着糖块吃得开心,谢栓子见二弟没有,正准备往回推,谢良臣却先开口道:“我的那块已经吃了,大哥不必管我。”

    别家孩子为了一点零嘴大多争抢吵闹,自家孩子却个个懂事,还知道礼让,赵荷花在一旁看得欣慰,也不由得脸上带了笑。

    只不过这糖块虽是粗糖,可一般人家非年非节也吃不到,两口子都不是贪便宜的厚脸之人,便嘱咐儿子道:“以后伯祖父要是再给你什么好东西,你可不能像今天一样直接收下,咱家没有好东西给别人,凡事讲究个有来有回,这种只受不给的事咱可不能干。”

    谢良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今天要不是为着打听消息,想在谢家大房多留段时间,他也不会这样。

    “我知道了。”谢良臣点头应下。

    转头想到得尽快将自己识字的事做实,他又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道:“娘,原来伯祖父也很有学问呢,今天下午还给我讲《三字经》来着。”

    赵荷花对这些经啊书啊的不感兴趣,从小在家父母只教她如何管家从没提过其他,因此闻言也只以为儿子这是去听了场故事,笑道:“哦,那书中都讲了些什么事?有意思吗?”

    她不懂,谢石头却有点察觉儿子的想法,毕竟小时候他看到自家堂哥读书,心底也曾羡慕过的。

    只是因为家中没钱,别说读书考功名了,就是连写字的笔墨纸砚都买不起。

    因此他看了儿子一眼后,直接就问道:“狗剩可是也想读书?”

    谢良臣见心思被点破,沉默片刻,终是点头道:“嗯。”

    刚刚谢石头说到读书,拿着糖块吃得开心的谢栓子和谢狗蛋也都看了过来,只不过前者是满眼期待,后者还不明所以,脸上只带着对未知事物的困惑和懵懂。

    见儿子双眼明亮,眼神里带着期盼,谢石头不由得想到了童年时的自己。

    家中虽有几亩良田,可也就能勉强吃饱而已,每年靠着他爹编些簸箩之类的竹器拿到街上卖,虽是能得些铜钱,却是为两个儿子攒的老婆本。

    再说庄户人家,种地才是正道,就算学了几个字,又不能去考状元,不过也是白白浪费钱而已,所以还不如不学。

    这个道理他早已明白,此刻也必须要让儿子明白,便道:“读书认字虽是好事,可你知道你大伯考中童生时读了多久的书吗?”

    听话听音,谢良臣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谢石头想说什么,心往下坠了坠,不过还是配合道:“不知道。”

    见儿子听得认真,谢石头便给他讲起了谢家大房从谢平开始的读书之路。

    谢家那位做过货郎的先祖其实当年挣下的钱不少,虽看着不起眼,其实却比好些镇上的人家还强些,要是全用来买地,谢家少不得土地还得翻上几番。

    可是谢家先祖不甘心子孙后代一辈子在地里刨食,所以下了狠心要供出个官身来。

    只是世事并非全由人力所能定,他大伯父,也就是谢平,从几岁开蒙读书,到后来十几岁开始下场考试,考了近十年都没考出个结果,后来好容易过了县试,府试却怎么也过不了,所以连童生都不是。

    谢家先祖气儿子不争气,怄得生病卧床,谢平原本就觉得亏欠,父亲一病压力更是大得几乎把人压垮,父子俩一块病了。

    好在还有二儿子谢安撑着,且谢家先祖见大儿子也病了,想到他平日里确实也算刻苦,叹口气,终究是同意了他回乡种田。

    只是没了希望之后谢家先祖也没了生机,再加上家中银钱为了大儿子读书和给两人看病,早已耗得差不多了,所以没过多久谢家先祖就含恨去世。

    谢平为此愧疚不已,又兼要养家糊口,所以他干脆直接放弃了考功名,一边回乡种田,一边在镇上支了摊子给人代写书信,有时甚至还会做一些其他读书人不屑于做的事,比如去给人做账房伙计,甚至他还给一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做过陪读。

    总之,就是凡是挣钱的事他都干。

    好容易又攒了些家底,本以为他会安分下来,哪知他却又继续让儿子、孙子读书。

    为此,谢石头的爹谢安没少在家里说他这个哥哥妄想。

    再加上虽然谢正虽二十几岁考中了童生,可直到现在也考不中秀才,这就更让他对让自家孩子去读书有着天然的抵触,认为这纯粹就是在浪费银钱。

    谢石头虽然有些羡慕堂哥,可是他也明白他们这种人家赌不起的。

    听他絮絮说完,谢良臣已然明白在古代考科举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更明白谢石头这是在打击他,让他学会安分守己,不要做任何的冒险且不符合身份的事。

    可惜谢良臣本就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要他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他觉得早晚得憋死。

    所以,他越是打击他,他越是想要突破这个所谓的阶/级界限。

    “我明白了爹。”谢良臣笑眯眯的应下,脸上没有一点失落。

    倒是一边的谢栓子眼神黯淡,连手中的糖块都忘了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见儿子放下了心中妄想,谢石头也安心了些,一家人如往常一样吃饭休息,一切看似再平静不过。

    第二天一早,赵荷花将小女儿兜在了二儿子怀里,嘱咐他要是小花饿了就先喂点米汤,等到了时间她自会回来给女儿喂奶。

    谢良臣乖巧应是,而且也如常照办了,只是照办之余,他开始留心起赵荷花每次归家的时辰来。

    一般来说,早上出去后赵荷花会在与丈夫一起归家前再回来一次,时间间隔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而下午则会回来两次,每次呆的时间大概十几分钟到半个小时。

    谢家大房这边。

    自从那日谢良臣问了谢平他能不能跟自己学认字后,谢平其实就一直在等他。

    哪知好几天过去了,这个小侄孙却再也没了踪影,就像是当初不过随口一问一般。

    那天他看谢良臣的眼神,就知这个小侄孙人机灵得很,否则他也不至于这么欢喜,直接给了他三块糖,可是如今看来他虽机灵,做事却仍没有长性。

    有点可惜之余谢平也无奈叹气,难不成他谢家真是连出个稍微争气些的读书人都不成了?

    要真是这样,百年之后,他拿什么去见自己的老父......

    目光扫过桌上的那几本书,谢平又看了眼窗外,正打算起身将其收入箱子里,哪知窗边却突然冒出一颗绑着纱布的圆溜溜的黑脑袋。

    谢良臣眼睛亮亮的,咧嘴露出八颗牙,对谢平笑道:“伯祖父,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谢平放书的手顿住,对谢良臣的真实意图心照不宣,人也重新坐回椅子上,回道:“可以,我每天这个时候都有空,只是时间只有半个时辰,过后便要做其他的事了。”

    半个时辰也够了,反正他也得在他娘回来前赶回去。

    窗边的小脑袋消失,谢平正欣慰于小侄子的求学之心,哪知才刚翻开《三字经》,抬头却见谢良臣怀里抱着个襁褓进来了。

    第13章 心定

    两只手臂艰难的托着怀里的人,背上还背着个他自己做的竹筒,谢良臣哼哧哼哧的迈过门槛,一脸兴奋的朝谢平走来。

    见谢良臣怀里抱着婴儿,谢平对他来找自己的真实目的又有点怀疑了,猜他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来玩,还是说为了那天自己给的糖块?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自己想多了。

    谢良臣从襁褓里掏出了那天包粗糖的纸,随后又摸出一根套在竹枝里的炭笔,抬头朝他笑道:“伯祖父,你看这是我做的笔,不用蘸墨水也可以写字哦。”

    说着,谢良臣拿着竹笔,像前世一样,十分小心的在那半张纸上写了个子曰的“曰”字。

    他怀里的谢小花好奇的看他动作,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也随着转了转,谢良臣就习惯性的把她晃了晃,拍拍外头的襁褓。

    谢平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等问出他竹筒里装的的熬好的米汤之后,他算是明白过来了。

    看来他侄子对于儿子读书一事并没有答应,恐怕这小侄孙现在就是特地等父母不在家时偷偷跑过来的,只是碍于还要照顾meimei,所以就带着孩子一起来了。

    小孩子本就爱闹不太能专注精神,此刻他还带着个更小的小孩,也不知道能不能学得进去。

    谢平一直皱着眉,谢良臣却想着时间不多,于是又在纸上写了一个“学”字,只是却是简体版。

    “伯祖父,你看这个字是不是念学?”谢良臣举着手里的半张纸道。

    谢平将目光投向他手里的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两个字,等看清楚他写了什么,谢平在惊讶之余也有点好笑。

    要说他这侄孙笨吧,他却能在自己只给他读了一遍书之后就记住其中某些字的读音和写法,可要说真过目不忘,他却又只能写简单的“曰”字,稍微复杂点的字就缺胳膊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