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隔天早上。 艾娃看着赛维尔熟睡的脸,不禁露出幸福的微笑,但想起昨天笨手笨脚的彼此又觉得有点害羞,连忙穿上散落在床边的衣服,但穿衣服的声响却让赛维尔醒了过来。 「早安。」艾娃赶紧背对赛维尔,赛维尔也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 「……早安,要走了吗?」 「嗯,差不多了。」艾娃有点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好,才转过来看向赛维尔。 赛维尔眼神闪过一丝黯淡,但他还是尽量掩饰住自己。 「再见。」 「……掰掰。」 听着道别词从彼此的口中传出,但赛维尔和艾娃痴痴地看着对方,两人都没有动作。 「……还是我送艾娃小姐出去?」赛维尔忍不住开口了,即使他知道是个愚蠢的提议。 「……好。」艾娃也知道,这只是个增加他们暴露的风险,但却还是情不自禁地答应了。 两人穿上能遮盖容貌的斗篷,步出了位于暗巷的旅店。 太阳才刚升起,所以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两个送报小童忙碌地在大街上穿梭。 两人并肩走着,手不知不觉地就牵在了一起。 没有人开口。 艾娃感觉心满满的,但想到牵着手能走的路也不多了,又觉得很想哭。 她的手上有练剑的薄茧,跟自己的一样。赛维尔一边垂眼看着彼此相牵的手,一边想着。 不一样的是,手掌的大小。 这么小的手,却能握紧厚实的剑把,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对手打到跪地求饶。 皇宫,是艾娃小姐不得不的最后归宿。 但将这双手困在这样一个压抑的地方…… 赛维尔忍不住将手握得更紧了。 「我不想分开。」 「……别说了。」艾娃别过头,就怕自己会捨不得放手。 「跟我走吧!」赛维尔激动起来,但随即又明白自己说了一句强人所难的话,于是低头压抑自己的满腔情感。 艾娃小姐又何尝不想一走了之?但她背负了整个家族,不可能眼睁睁看所有人为她而衰亡。 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而且无职假死的他,也没有能力给对方未来。 「谢谢你,赛维尔。」艾娃苦笑,「但我不行。」 「……抱歉,把我刚刚讲的话忘掉吧。」 「不,」艾娃摇摇头,轻轻地放开赛维尔的手,「我会记得。」 赛维尔愣愣看着眼前的温柔笑顏。 「我会记得。不管是赛维尔的什么事,我全都会记得,因为全部都是我的宝藏。」 艾娃挥了挥手,背对着赛维尔离去。 赛维尔站在原地,痴痴地注视着那道金色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已远到看不见,也继续眺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不肯离开。 五月,洁西卡如巫婆所讲的那样,诞下了一个小皇子,国王喜孜孜为自己的第一个孙子取名为威廉。 举国欢腾,开心着皇族的血脉延续。 但,艾娃感觉心情很复杂。 先是她差点被洁西卡的生產过程吓死,虽然她早就知道女人生產绝对不轻松,但她深深体认到什么叫做血与泪的地狱,她非常庆幸她有喝了巫婆当初硬塞给她的避孕魔药。 连平常从容优雅的洁西卡都表情狰狞且狼狈,喊叫声无比凄厉。 然而,即使如此,生產过程中大王子连一次都没出现,说是生產的血腥会让他不舒服。 艾娃忍不住同情起洁西卡,并胆战心惊地看着洁西卡持续奋战,直到孩子出世。 洁西卡躺在床上一脸疲倦厌世,连助產士要给她抱孩子也不接。 最后这个差事落到洁西卡的贴身侍女玛雅身上,艾娃隔着玛雅手臂窥看那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全身红通通脸皱皱的,老实说蛮丑的。 但艾娃还是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然而当她转头看向洁西卡,那空洞茫然的神情又勾起她另一种悲哀的心情。 当她回过神来,她已经下意识走到洁西卡身边,接着握住对方的手。 这个也许策划了能把她和家族一举歼灭谋略的女人,露出了难得脆弱的表情。 「洁西卡……」艾娃轻唤,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听见自己名字的洁西卡,眼神慢慢聚焦,又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接着轻轻抽出被握住的手。 「谢谢你,艾娃小姐。」 艾娃这才想到她刚刚忘了叫对方王子妃殿下。 看着对方把抱着孩子的玛雅招了过来,并温柔地把孩子拥在怀中,那慈爱的模样,彷彿刚刚那个洁西卡都只是艾娃的错觉。 艾娃在心底轻叹一口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眺望着这一幕。 洁西卡生完的几天后,母亲立刻指派马车来接她,为了即将举行的婚礼。 当年的皇后殿下在大王子和洁西卡的婚礼之前就去世了,所以婚礼几乎是由洁西卡的家族和皇宫的总管来筹办的,轮到艾娃时自然也变成是她母亲和皇宫的总管来讨论。 这场婚礼来得过于急促,可是习俗上是不能在艾娃还担任看望人就开始筹办,也就是说,婚礼一定要等洁西卡生產完才能规划,只剩下很短的两个月。 原本这样的婚礼必定为追求气派而漏洞百出,但艾娃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母亲,灵活跟皇宫总管应对,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处理得又快又好,不必要的小细节就快速捨弃,让她不禁觉得也许她母亲才是该当皇后的那个人。 泰伦斯则持续跟父亲商讨着,应对兵变的方式,即使她父亲还是不认为那推测是真的,但泰伦斯都开口了,她父亲也只能配合。 过于忙碌的情况下,就是艾娃每晚累得倒头就睡,不但很难抽出时间,也很难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去见赛维尔。 虽然魔咒理论上是解开了,但艾娃却觉得自己的思念与日俱增,逼得她几乎发狂。 但有时候她又会想,也许把上次的见面当作最后一次见面,才是对彼此最好的,然而她内心那头寂寞的野兽时不时发出低吼,逼迫她要赶快找出方法去见赛维尔,或着抽泣着自己多想逃。 有时候,甚至会有点希望,洁西卡的兵变如果成功就好了,因为这样她就不用再继续过注定没有赛维尔在身边的人生。 简直像恶魔还住在她心底一样。艾娃苦笑。 好痛苦……活着是否永远都是这么痛苦? 就算有短暂火花让她尝到无比幸福,最后剩下的却是漫漫寂寞长夜缓缓腐蚀着她?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她突然有点茫然。 终究都要一死,人类活到这世上来受苦是为了什么呢? 「……小姐!」 艾娃回过神来,发现珍妮关心的看着她,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 「在想什么呢?叫您好多声,您好像都没听到。」 「……有点累了,对所有的一切。」艾娃叹息。 「小姐辛苦了,」珍妮语气温柔,眼底透着心疼,「我泡了杯洋甘菊,要喝吗?」 「好,谢谢。」 艾娃用力吸了口气,让鼻腔充斥着令人放送的洋甘菊香味,再慢慢喝下珍妮的爱心。 希望这杯的温暖能暂时安抚她内心的那头猛兽。 艾娃没想到的是,晚上来了个意外的访客,让她无比欢愉,却也无比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