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羸弱不可欺 第58节
杨氏先还有些怀疑药效,王娘子却是深信不疑,到了傍晚,几个孩子的清鼻涕都停了,咳嗽也明显好转。 王娘子少不得到处宣扬:“都没用药,就这么治好了,和大夫做邻居,好处真多。” 于是又有几户人家来请杜清檀给自家孩子瞧病,或是咳嗽风寒,或是口舌生疮,积食腹泻,各种毛病多多。 杜清檀索性在门上挂了个招牌,专给人看这些小毛病。 用的药方也是些简单易得的,什么未满周岁的小婴儿积食,就用带籽的老荠菜煮水啦,马齿苋煮水治手足口生疮或者咽喉肿痛,再卖一点乌梅丸驱虫杀虫。 有钱的给钱,没钱的用劳力来换——给杜家加固屋顶院墙,再挖几条水沟引积水。 就连王家也因此沾了光,杜家挖排水沟时,连着他家一起弄了。 毕竟若是他家的屋子倒了,还要连带着杜家受累。 排水沟的布局是独孤不求设计的,挖好的当天夜里,王家地面的积水就少了一半,喜得王保差点把他抱起来。 独孤不求勾着嘴唇得意洋洋的笑:“这有什么?想当初……” 所有人都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他却止了声。 杜清檀猜他应该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从前,便很善解人意地换了话题。 又过了几日,杜清檀的名气又比从前大了许多。 人人都知道这里有个小杜大夫,人美心善,看病不用药,家常食材随便搭搭就能治病。 杜清檀觉着太为言过其实,总要解释纠正:“还是要用药的,只能治些初期的小毛病,大病还得请医用药。” 然而没人肯听她的,独孤不求嘲笑她:“何必这么死板较真,名气越大对你越有好处,不能治的推了就是。” 杜清檀严肃地道:“延误病情与作恶没有两样。” 独孤不求叹一口气,摇头轻笑:“也罢,小杜大夫是个人品端正的好大夫。” 王家二郎跑过来说道:“那个人又来了!” 话音未落,王保、王大郎已经拎着烧火棍冲了出去。 却是孩子们发现,这几天总有人偷窥杜家,尤其是有人寻杜清檀瞧病时,那人出现的频率最高。 “是个男的,不胖,长得很凶,穿土黄色的衣裳,裤腿上全是泥浆……” 王二郎比划许久,全家人都没能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人。 但听来,总是不怀好意就对了。 杜清檀怀疑是不是萧家的人,还念着想要报复。 甚至还怀疑会不会是武八娘的人,想要弄个什么鬼,让她不得不搬去住平康坊的宅子。 王保父子没能追到人,便建议:“要不去和武侯铺说一声。连日下雨,物价高涨,好些人家的屋墙都塌了,又没吃的,听闻有盗匪出没。” 民以食为天,一旦没了吃的,就敢铤而走险。 “没什么用。”独孤不求说道:“他们也不可能派人在这守着,白花钱。” “那怎么办?”杨氏很慌张。 得益于杜清檀的敏锐,下雨的第二天,家里就去买了好些米粮存着,是以不担心吃食。 王家看着他们买,便也跟着存了粮食。 若是真被盗匪盯上,抢了粮食,那也是个大麻烦。 也不能指望武侯铺,粮食抢去就下了肚,哪里去寻? 王娘子消息灵通:“听说现下米价已经涨到60文,还是陈米,短斤缺两的。 有人家没钱,抱了被褥衣裳去换,克扣得更厉害,一床丝被换一斗米。” 就在不久以前,米价只值15文一斗。 可以想象会有多少人挨饿,譬如请杜清檀瞧病的那个周家,铁定要饿肚子。 “分班值守罢。夜里都穿好衣裳睡觉。” 杜清檀把自家的钱藏在自己床头,再把独孤不求的钱交给他管着。 “我看你恢复得挺好,想必也有能力管自个儿的钱了。” 独孤不求不情不愿的:“我还没好呢,万一真来强盗,怎么办?” 团团冲着他做鬼脸:“大哥哥装病!” 杜清檀转头去看独孤不求。 独孤不求十分无奈:“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才几天?能装?” 团团道:“可是我经常看到你夜里起来四处转悠,手里还拎着刀。” 杜清檀的目光一下子温软起来,她轻抚着团团的头,道:“大哥哥不是装病,他是带病保护咱们呢。” “是这样啊。”团团给独孤不求行礼:“大哥哥见谅,我人小不懂事错怪了你。” 独孤不求笑着摸摸他的头,对着杜清檀飘个眼风:“我还是有点用的,是吧?” 杜清檀微笑:“那是。镇宅神兽。” 然而镇宅神兽也有镇不住的时候。 当天夜里,杜清檀和采蓝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轰隆”一声响,跟着门被砸响,独孤不求在外大声喊道:“快起来,水进来了!” 采蓝赶紧抱上钱箱子:“五娘,快!” 杜清檀伸脚去穿鞋,冰冷的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袜子和裤管。 “这里。”采蓝递给她一双鞋子:“独孤公子怕夜里涨水,让婢子往床尾放了鞋子备用。” 虽然也会浸湿,好歹能护着脚不被异物弄伤。 主仆二人扶持着走出去,水已是漫过了膝盖。 外头又在下雨,且还不小。 独孤不求挑着一盏灯笼,神色严肃。 “王家的院墙倒了,那边的水全都漫了过来。我已让王家大哥去检查疏通出水口和排水沟,你得照管支撑好这边,我也要去帮忙的。” 王家的院墙可能是被人为推倒的,出水口和排水沟也可能是被人恶意堵住的。 杜清檀看向独孤不求:“书怎么样了?” 独孤不求道:“被淹了一些。” 杨氏神情悲怆。 王娘子立刻要带着儿女去抢救书,杜清檀谢绝了她的好意:“当务之急是保住粮食,别让孩子们生病。” 谁知道这水会不会继续涨,书虽然珍贵难得,却没有人命要紧。 第84章 看来咱俩志同道合 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水位一直在上升。 杜清檀站在柜子上,看着黑沉沉的天际,听着孩子们的啜泣、女人们的叹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紧迫。 她想起了一首写长安水灾的诗。 “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 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 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夫田妇无消息。 城中斗米换衾绸,想许宁论两相直。” 她想起了在长安历次的水灾中,曾有整整一个坊区500多户人家,在一夜之间被洪水没顶,消失不见。 她就想,倘若今夜水继续往上涨,那么她们这些人,又该往哪里去? 谁都知道水灾来了,就要往高处走。 问题是,整个坊区都被关死在这坊墙和坊门之间,能往哪里走? 墙头?屋顶? 万一水高过这些地方呢? 那就是灭顶之灾。 没有人会听见她们这些草民的呐喊,没有人看得到她们这些草民的悲苦。 不往上,就只能做砂砾,湮没水底,悄无声息,再被浪潮碾碎成尘土。 不往上,就只能做鱼rou,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用血rou和成别人脚底的泥。 “我决定了。”她和杨氏说道:“我要搬去平康坊。” 无论如何。 哪怕背后是万丈深渊,哪怕脚下荆棘丛生。 她也要带着全家人搬去平康坊。 她不要半夜时候房屋倒塌,被冰冷的雨水泡成腌菜。 她不要提心吊胆,日日夜夜担心是否有人会害自己和家人。 杨氏还不知道武八娘借宅子的事,只情绪低沉地叹气:“哪有那么容易,那边的房价高不可攀。” 杜清檀没有回答,只让采蓝把团团背稳些。 采蓝平时吃得多长得壮,这会儿起了决定性作用,可以轻轻松松背着团团不太累。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 王娘子怯怯地道:“这满屋子的书呢,若是卖了,怎么也能换得平康坊一座宅子了。” 杨氏猛摇头:“那不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不知存了多少代才能有这些,若是为了好宅子卖书,以后我们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 王娘子讪讪:“我就是那么一说,您别当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