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藏骄 第66节
乔绾抿着唇,刚要开口,身后却陡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侍卫模样的人跑了过来,半跪在地道:“见过慕公子,昭阳公主,长乐公主。” 侍卫顿了下:“赵大小姐擅闯密林,不慎遇见里面的豺狼,右眼被抓伤,眼睛恐……保不住了,无法前来比试。” 乔绾一愣,藏春山庄的密林与陵京西边的树林相连,极为阔大繁茂,确有野兽。 可山庄的主人在修建山庄之初,早已派了数千守卫,围出百亩树林,从未有没驯过的野兽出没。 “真可惜,”慕迟的神情没有半丝意外,只笑看着乔绾,“看不见长乐公主的比试了。” 他说着,睨了一眼远处的书生:“也看不见长乐公主与人练箭的英姿了。” 乔绾眉头紧锁,有一瞬间怀疑是眼前人做的。 可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赵滢是乔青霓的人,她乐见慕迟和乔青霓在一起。 “公主在看什么?”慕迟迎上她的目光,语调带着丝兴奋,朝她靠近了些问道。 乔绾猛地回神,抿了抿唇:“你做的?” 慕迟迷茫:“我为何要这么做?” 乔绾一想也是,懒得再同他争论,转身便要离去。 “公主,”慕迟叫住了她,几步走到她眼前,“春宴要结束了,公主早些回府。” 乔绾凝眉,春宴晚上有焰火,明明要戌时方才结束。 却没等她细思,慕迟的声音低了些,温柔道:“明日便会有人给公主,奉上脚梏。” 既然总是不听话,那还是锁起来好了。 乔绾愤怒地睁大眼:“你疯了!” “长乐公主方才不是还唤我疯子?” 乔绾怒视着他,下瞬猛地将箭袋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发出“啪”的响声,箭袋掉落在地上。 众人鸦雀无声,满目惊惶地看着对慕迟公子又打又骂却仍毫发无伤的乔绾。 乔绾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着慕迟森冷的目光,心口轻颤了下,抿了抿唇,决定走为上计。 她扭头便朝围场外走,顿了下又折返回程清川跟前,闷头道了声“抱歉”,转身离开。 远处的众人不觉让开位子。 只有慕迟仍站在原处,被打得偏过头去,本笑着的眉眼逐渐泛冷。 “慕公子,你受伤了,先擦一擦吧。”低婉的声音响起。 一方绢帕递到慕迟眼前,慕迟看过去,藕粉的绢帕右下角,绣着俊秀的“霓”字,和虎口那个粗鄙歪曲的“绾”字,天壤之别。 曾经,乔绾便给过他一方一模一样的绢帕,要他还给乔青霓。 “慕公子?”乔青霓低声唤他。 慕迟回过神来,笑道:“字很好看。” 说完,他却没有接,只是转身朝春宴外走,身上的阳光如被冻结,发冠上来时熠熠生辉的红豆簪此刻也已暗淡无光。 乔青霓紧抿朱唇看着慕迟的背影,跟上前去,终在他要上马车时叫住了他:“慕公子。” 慕迟脚步一顿。 乔青霓的睫毛轻颤了下:“大齐前来接亲的队伍,这几日便会自大齐皇都燕都出发。” 慕迟缓缓地转过身来,混乱不堪的双眸逐渐冷静下来。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目娇媚的女子,这个原本该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不知为何只觉她的面容越发模糊。 司礼自远处而来,恭敬地叫了声“公子”后,便立在马车旁等着。 慕迟回过神来:“昭阳公主永远是黎国的昭阳公主。” 得了他的保证,乔青霓安下心来,弯唇轻轻地笑了起来:“多谢慕公子。” 慕迟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乔青霓看着车影渐行渐远,想到方才春宴上的事,不觉垂下双眸。 司礼坐在马车前,看着四下无人时方才道:“公子,密林已经收拾好了。” 马车内寂然良久,才低低地传来一声“嗯”字,嗓音嘶哑难听。 司礼怔住,心中忍不住担忧。 可马车停在慕府门口,公子从马车下来时,除却脸色苍白了些,及侧颊那道早已不再流血的红痕,神情没有半丝异样。 司礼不觉凝眉,总觉得公子不像表面这般从容。 慕迟径自去了书房。 即便如今天暖,书房也总点燃着一个火炉。 慕迟边往里走,边摘下发冠的红豆簪,看着上方镶嵌的红豆,良久捻在指尖化为齑粉,随意地扔在地上。 满头墨发如绸缎散落,映着雪白的锦服,如飞仙妖鬼。 直至走到书案后,慕迟将一路紧攥的另一只手展开,那枚花蝶簪躺在他的掌心,沾上了他掌心的血迹,银红相间,早已破败不堪。 慕迟翻手,任花蝶簪掉落在地,目光落在书案上木箱上。 ——那个装着乔绾送来的首饰的木箱。 此刻看来,讽刺至极。 里面的一件件一样样,都是乔绾送来的,他与旁人成双成对的物件。 胸口一股戾气涌现,还夹杂着沉闷闷的感觉。 慕迟猛地伸手将木箱拂落。 木箱狠狠地砸在地面,顷刻裂开,里面的首饰散乱一地,瓷瓶碎裂的声音响起。 司礼听见动静,忙走了进来,却在看见满地狼藉时一怔:“公子?” “全都扔了,一个不留。”慕迟阴森道。 司礼迟疑了下,蹲下身收拾起来,却在抓到白玉瓷瓶时,瓷瓶陡然沿着缝隙裂开。 慕迟听见碎裂声,目光微凝。 装着白玉膏的瓷瓶碎了,上好的白玉膏洒落出来。 白玉膏旁,曾被烧了一半仍泛着墨黑的笏板躺在一根连理簪下,上方粗糙的字迹若隐若现。 曾经,在般若寺,银杏树下的少女一笔一划地刻下了那四字,侧颜认真,神情虔诚。 * 乔绾从春宴离开不久,便听说今年的春宴草草结束了。 她在春宴出口遇见了赵家的人,他们抬着满身血迹却仍怕得瑟瑟发抖的赵滢,她的右眼血rou模糊,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模样。 乔绾看着赵家人离开才上了马车。 靠着车壁,她才忍不住闭了闭眼。 赵滢嚣张,她更甚。 有一瞬间,她觉得满身血迹的人不是赵滢,而是她。 乔绾本不想这么早回公主府,可一众下人满眼为难地看着她,最终只能意兴阑珊地任马车载着她摇摇晃晃地朝公主府行着。 公主府更加严肃了,守卫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陌生模样的下人不苟言笑地来往穿行。 陵京也越发陌生。 乔绾回到寝殿,刚沐浴完,便听见倚翠在外面道:“公主,昭阳公主来了。” 乔绾皱眉,她不能出公主府,一些人却能进入,只是得层层盘问,乔青霓倒是说来就来。 转念又想到,那可是乔青霓,慕迟控制了乔恒,敲打了太子,软禁了她,只有乔青霓是自由的。 这就是区别。 乔绾懒得再换新衣,只擦了擦湿发,披了件披风去了前殿。 乔青霓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头上仍戴着那枚金丝红豆簪,见到她来微微起身:“皇妹。” 乔绾再没心情作些姊妹情深的戏码,只点了点头,懒散地坐在主座:“有事吗?” 乔青霓看着她,顿了下缓缓坐下:“大齐已着人前来迎亲了,婚期定在了下月初六。” 乔绾侧头看了她一眼:“皇姐真觉得这姻亲能如期举行?” 单是慕迟,都不会允许。 乔青霓轻抿了下唇角,笑了笑:“慕公子说,不会的。” 她不愿嫁给远在他国的太子,尤其如今乔家的皇室已然落败,她去了必不会被重视,不过是个承载着那个“预言”的虚假之人。 乔绾并不意外乔青霓的回答,早便知道的答案了:“既然如此,皇姐来找我做什么?” 乔青霓默了默:“慕公子对皇妹,有些不同。” “是吗?”乔绾讽刺地看着她,“比皇姐这命格尊贵之人还不同?” 乔青霓摇摇头,并未再继续这个话头,只是沉默着。 良久,她蓦地开口:“皇妹真觉得我命格高贵吗?” 乔绾凝眉。 乔青霓自嘲一笑,坦诚道:“钦天监的预言是假的。” 乔绾怔住,惊愕地看着她。 “母后生我的那年,静贵妃刚诞下一个皇子,林美人也生了儿子,只有母后,她生下了我。” “一个公主,也只有名号好听些,”乔青霓的眸色沉了沉,“可在吃人的宫里头,终是个无用之人。” “母后担心因生了我而失宠,便收买了钦天监上上下下,放出了那则预言。” “父皇果真越发宠爱母后,还册封了我为昭阳公主。”乔青霓轻轻地笑了起来,“母亲本想欺骗一下糊涂的父皇,却从未想过,这则预言到了最后,竟骗过了天下人。” “所以我要拼命地变优秀,要对得起父皇的恩赐,对得起天下人的苛责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