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知道温禧缺钱,从前她工作时最为拼命,一日能做寻常调律师的两倍不止,但只经她手,破损的旧琴焕然一新。 同行略有微词,却也挑不出刺。 就像上满发条的八音盒人偶,优雅旋转,永不止息。 “行。” 两相权衡,她也是推磨鬼罢了。 方城觉见她松口,声音明显平缓许多:“地址我发给你,辛苦你现在出发。” 手机应声响了,温禧凝神一看,观澜庭23号。 她的眼神像被吹熄的烛,倏然一暗。 - 天边浓云,好似旧梦聚散,惶惶不知来时路。 观澜庭是南江城郊的别墅区,出入之人非富即贵。因其明山秀水的自然景致,跃升为世家望族偏爱的地段。当初开盘时贵胄们纷纷豪掷千金,争先恐后地在此购置产业。 温家亦不例外。 她上大学时,家里就在这物色了一栋别墅让她起居,现在沦为法拍资产,不知归落何处。 镜花水月,逝者如斯。 她深呼吸,在脑海里过了遍方城觉发来的客户信息。 董富明,南江土著,十年前做食杂小吃店发家,跻身南江新贵,在餐饮行业独占鳌头。 迎接她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就是眼前人。 “温小姐是吧,快请进。” 他西装革履,伸出肥手,精明的鼠眼眯出皮褶,一看就是商海沉浮的生意人面相。 “没想到你们这些调律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 言语间轻佻之意明显,温禧强压下心中的不适。 “您好,我是今天的调律师,温禧。” 她没有去握他伸出的手,礼貌地通报姓名后,径自走进屋内。 调律五年,温禧造访过数百间住宅,遇见客人无数,不少人有心无胆,油嘴滑舌,偏要在言语上占个便宜。 不看,不听,不说,她只做分内之事就好。 客厅装帧奢华,玄关处一面壁墙,放金镶玉嵌的摆件,风格却很杂乱,处处洋溢着一股暴发新贵的气质。 董富明似乎饶有兴趣,想向她介绍自己的收藏。 “麻烦董先生将我带到钢琴那里。” 温禧颔首,让他碰灰作罢。 钢琴放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施坦威的定制款,琴身饰手工彩绘,造价不菲,昭示着雄厚的财力。 琴盖上摆着显眼的全家福,董富明与妻女笑靥如花。 俨然顾家爱家的好男人形象。 大致检查下来,这台钢琴并没有大问题,音色虽不完美,练习却已足够。 温禧只当他精益求精。 她将碎发拢到耳后,海藻般的长发梳成干练的马尾,接着俯身熟练地将档板拆开,侧耳轻敲了几个琴键,最后用扳手转动弦轴。 水晶吊灯映着的温禧侧脸明亮,鹅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碎落了晶色浮光,盛在眼里,清波粼粼。 美而不自知。 另有一双贪婪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觊觎她的美。 - “温小姐辛苦了,过来歇会,喝口茶吧。” 窗外忽而变了天,乌云翻滚,狂风裹雨,震得玻璃嗡嗡发颤。 寡言的男人本坐在客厅,也忽而起身,试图与她搭讪:“一个女生调琴,很辛苦吧。” “谢谢,我不渴。” 温禧背身,手上继续清理羊毛毡:“一份工作而已。”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却如雕塑一般杵在眼前,坚持把水杯递给她。 “不然我放在这,温小姐渴了再喝。” 温禧对钢琴在意,担心随意搁置的水杯被不慎打翻,将琴键沾湿,然后酿成无妄之灾。 温禧微抿一口,呼吸将水吹皱,余光看见男人在关窗。 “我看雨大了,给温小姐关个窗。” 男人讪笑,她背身继续工作,没发觉董富明脸上神色晦暗。 窗外狂风骤雨,调律也到了收尾阶段,温禧站起身,分门别类将工具收好,活动僵硬的脖颈。 董富明走到她跟前,语调体贴:“现在雨下得这么大,出去肯定得淋一身。温小姐不妨等雨小了再走吧。” 但话音未落,他却侧着身子往前凑,手悄无声息地攀上温禧的肩。 “董先生,请问你要做什么?” 温禧使力挣开,厉声道。 “温小姐这么敏感做什么,” 董富明不怒反笑,话里无辜:“我看温小姐累了,帮你捏捏肩而已。” 他的眼神在温禧身上几番胶着,摸了摸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温禧,我现在算是想起来,原来你就是温氏千金,怪不得为我打工也这么傲。” 温家盛时,来往宾客如过江之鲫,千金难换一封金字请柬。温家那位唯一的公主更是金枝玉叶,骄纵恣意。 他这样的边缘人自然没有见面的契机。 这话是刻意挖苦,但温禧见惯了落井下石。 “凭本事挣钱,不丢人。” 温禧站在那,杏子眼敛着锋芒,心跳却如鼓擂。 她没把握,只好对答拖延时间。 “说什么丢人不丢人的,”董富明的话故意拐弯,自作聪明地给温禧台阶下:“我知道你不好意思,但跟了我,你不吃亏。” 他将温禧当作没见过世面的菟丝花,三言两语便能被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