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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 第167节

    小皇帝微微点头,吩咐各部对去年开支有疑义的,在这里当面向户部说清楚,问清楚。

    解决完户部的问题之后,小皇帝又说了几句关于春闱的事情,紧接着高太监就宣布今年春闱,由现任礼部侍郎吴勘,担任春闱主考。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给小皇帝面子,对于皇帝的这个春闱主考的任命,大家并没有多说什么。

    提春闱主考的人选的时候,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一直在观望自己麾下众臣对这件事的态度。

    不过并没有人站出来跳脚。

    小皇帝清了清嗓门,看向底下的大臣们,尤其是看着杨敬宗杨相。

    朝堂上,陷入了片刻的莫名寂静之中。

    寂静之后,小皇帝打了个哈欠,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看着这些人,然后缓缓说道:“诸卿还有事情么?没有的话,今日朝会就到这里。”

    终于,站在第一排一直装哑巴装聋子的杨相国,默默站了出来。

    因为是朝会,杨相国手捧朝笏,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厚厚的奏章,双手捧着,递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老臣有本奏……”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天塌不了

    杨相这句话一出,整个朝堂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位中书相公的身上,包括中书的另外几位宰相,也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杨敬宗。

    先帝在位后期,也就是吃了败仗之后,因为意志消沉,朝堂上的事情便不太愿意过问了,大多数事情都丢给了几位中书宰相处理,从那个时候开始,杨敬宗就已经在主持朝政了。

    算算时间,到今年的洪德七年,这位中书宰相已经执掌了国家十年有余。

    而现在,这个局面很可能要改变了!

    皇帝陛下看着底下的杨敬宗,目光微微变动,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杨相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杨敬宗从袖子里取出奏章,两只手捧在手里,恭敬低头道:“陛下,老臣在去年春天,便上书要乞骸骨归乡,只是陛下念旧,没有允准,老臣才在朝廷里勉强又做了一年的官……”

    杨老头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凄凉:“老臣年纪已经大了,这一年来,老臣经常两眼模糊,头脑昏沉,在中书也是浑浑噩噩,只不过勉强苟且,尸位素餐而已……”

    他颤巍巍跪了下来,以头触地,几乎做出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老臣……恳请陛下念老臣年迈,俯允老臣乞骸骨归乡……”

    见到杨敬宗下跪,小皇帝心里也有些发慌。

    毕竟他从十岁当上皇帝之后,就是杨老头在朝中主事,他对杨老头的感情,可以说是又爱又恨,见到他这个模样,小皇帝眉头跳了跳,叹了口气:“高明,去把老相国扶起来,给老相国搬一把椅子。”

    高太监连忙应了一声,亲自走到殿陛之下,将杨老头扶了起来,然后让人给杨老头搬了把椅子坐下。

    帝座上的天子沉默了片刻之后,看向底下的文武群臣,默默说道:“诸卿,从去年以来,杨相数次上书告老,今年又旧事重提,诸卿有什么看法?”

    小皇帝话音刚落,左侧文官第一列之中的宰相张敬,便默默出班,张老头先是看了一眼杨敬宗,然后又飞快的看了一眼皇帝,接着手捧朝笏,恭敬低头:“陛下,老臣只比杨相小了一岁,身体比杨相还要差一些,今年在中书省,也自觉尸位素餐,愧对陛下重任,愧对中书重责。”

    “臣……亦请求乞骸骨……”

    中书五位宰相,一下子辞职了两个人。

    虽然这件事情早已经在建康城里传开了,但是事到临头,众人心里难免还是会觉得震惊。

    德庆殿里所有人都噤声不语,落针可闻。

    小皇帝看了一眼两位要辞职的宰相,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眉道:“两位相国,不愿意再帮扶朕几年?”

    两个老头对视了一眼,齐齐叹息。

    “陛下,臣等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逼退杨敬宗,本来就是小皇帝的政治目的,只不过逼退老相国这种事情,必须要在场面上过得去,不能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刻薄寡恩。

    因此,才有了刚才那句场面话。

    至于张敬……

    如果中书省没有了杨敬宗,张敬便会成为中书省里的“首相”,到时候朝堂里的势力便不太好平衡,因此对于皇帝来说,两位宰相一起辞职,就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有些突然,但是小皇帝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他坐在龙椅上,装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跟两个宰相说了许久的话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既然二位相国执意告老,朕也不好再逼迫二位,不过……”

    小皇帝看了两个人一眼,微笑道:“不过两位相国在中书多年,对于政事经验丰富,依朕的意思,你们辞任之后,还是不要急着归乡,再在京城住上几年,这样朕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可以问政于两位相国。”

    皇帝陛下看向两位宰相,笑着说道:“二位相国以为如何?”

    把两个老头留在京城,有很多好处,其中一个就是可以把他们就下来当顾问,万一真碰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了,还可以把两个老家伙请到宫里来当工具人。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小皇帝不放心这两个老家伙离自己太远。

    这两个老家伙手里,掌握着巨量的政治资源,如果他们不在建康,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天高皇帝远,想要做什么事情,小皇帝都不得而知。

    而如果把他们留在建康,那遍布建康的内卫,就可以替皇帝好好的看住他们了。

    也不用看一辈子,看个两三年三五年,两个老家伙差不多也就“人走茶凉”了。

    一般只要不在其位,茶凉的速度是非常之快的。

    当然了,这种手段也只有小皇帝这种年轻,刚刚亲政的小皇帝需要用,那种年富力强,正当壮年的皇帝,不需要去忌惮区区两个宰相。

    听到了皇帝的话之后,两个老头自然不敢拒绝,都纷纷跪在地上,对着皇帝陛下磕头谢恩。

    处理完了两个老头的事情之后,皇帝陛下又看了中书省剩下的三个宰相,然后缓缓说道:“今日大陈有两位宰相辞任,但是中书省的位置不好空缺,今天是正月十六,正月二十,六部九卿以及所有从三品以上官员,进宫议事,廷推出新的宰相人选,送到朕这里来。”

    他缓缓说道:“诸卿有异议否?”

    两个老牌宰相都不干了,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小皇帝将会正式接掌朝廷,成为一言九鼎,名副其实的天子。

    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人会跟他唱反调。

    文武百官纷纷跪在地上,对着皇帝叩首,口称陛下英明。

    英明的皇帝陛下,并没有理会这些马屁声,或者是早已经听得免疫了,他挥了挥手,示意百官平身,然后他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懒洋洋的说道:“好了,诸卿无要事的话,今日朝会就到这里。”

    他看了看中书的另外三个宰相,微笑道:“最近一段时间,三位宰辅多辛苦一些。”

    三个宰相的资历都不深,或者说都是洪德朝拜相的宰相,尤其是其中一位宰相,乃是去年皇帝罢了宰相崔煜之后刚补进中书省的,三个人都连忙低头,声音齐整。

    “臣等分内之事……”

    “嗯。”

    皇帝背负双手,走下了殿陛:“今日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说罢,皇帝陛下径自离去。

    皇帝一走之后,德庆殿里瞬间炸开了锅。

    许多文武大臣聚拢在两位辞官的宰相面前,扼腕叹息。

    还有人留下了几滴辛酸泪,嚷嚷着要与恩相共进退云云。

    也都是一些场面话,毕竟淌几滴眼泪不要钱。

    杨老头坐在御赐的椅子上,环顾众人一眼,面色出奇的平静。

    “好了,诸位。”

    “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杨相心态很好,甚至露出了笑容,他看向张敬,呵呵笑道:“没有了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朝廷依旧是朝廷……”

    “塌不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旧人与新人

    两位宰相,离开的很坦然。

    事实上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虽然不能算完全不恋栈权位,但是这么多年该受用的也都受用了,该风光的也风光了,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心里挂念的无非是四个字。

    为后人谋。

    所以不管是杨敬宗还是张简,虽然心里难免会有失落感,但是都还算平静,大大方方的回到中书省,与其他三位宰相交割了公事以及印信,然后两位老宰相手拉手,互相搀扶着离开了中书省。

    张相国离开中书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做事十余年的地方,然后爽朗一笑:“身在樊笼十余载,今遭得自在也。”

    这两位宰相,都是先帝亲政之后任命的宰相,两个人在中书省都有近二十年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进中书的时候,还是中书省的晚辈,并不能主持中书大局,一直到十年前,杨敬宗才接过“首相”的交椅,开始主持政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张简成为了中书次相,与杨敬宗一起携手走过了十年时间。

    此时,两个老家伙携手走在皇城之中,颇让人为之感慨。

    听到了张敬的感慨之后,一旁的杨敬宗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不准我们离开建康,崇德你身子硬朗,再在京城过几年,也不算是什么事情,可老夫这身子……”

    杨相愁眉苦脸,脸上尽是忧愁。

    “恐怕要客死异乡喽……”

    “让相国留在京城,是陛下离不开相国。”

    张敬给杨敬宗做了十年副手,比谁都清楚杨老头的心思,他笑着说道:“哪天陛下碰到了难处,还得请相国回来主持大局呢。”

    “老夫老喽……”

    杨敬宗的身体已经微微有些佝偻,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副手,叹息道:“老伙计,这一次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以你的身体,最少还能再干五年的宰辅。”

    “相国玩笑了。”

    张敬笑容很是洒脱:“且不说我的身体比相国好不了多少,就算还能干几年,早几年致仕也是天大的好事情,能回家好好休息,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他看着杨敬宗,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咱们年纪大了,本来就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多休息休息,说不定能多活个几年,多看看这人世间。”

    “年近古稀,休息自然应该休息。”

    杨敬宗的眉头趴了下来,面带哀苦之色。

    “只恐怕,年轻人做事太毛燥,急功近利,要吃大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