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颠扑不破’出自《朱子全书》,有个最俗气的解释——永远正确。 “承你吉言。”皇帝摩挲扳指慢慢坐直,毫无预兆抓起茶盏狠狠砸出,正中容淖额角。 茶水顺着少女头脸滴落,沥沥浸湿冰青色的夏衫。茶盏则砸在脚边,碎得满地开花。 在清脆的碎瓷声中,皇帝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滚!” 容淖磕头行礼,安静退下。 - 嘠珞早得过梁九功提点,见容淖一身狼狈、头顶伤痕出来,并未大惊小怪问东问西,只满目担忧地扶容淖上轿。 容淖阖目倚在内壁,一言不发任由嘠珞摆弄。 嘠珞迅速帮容淖把身上水痕拾掇干净,换了条帕子,打算替容淖检查额角那块醒目的红肿。 两人凑得近了,嘠珞便敏锐察觉出容淖掩在平静表象下的异样。她微翕的唇角,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嘠珞心中一惊,速拉着容淖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个遍——确定凡是肌肤触及,皆浸出透骨凉意,而非茶水余留的湿气。 “公主身上冰得厉害,可是方才在帐内受了凉?” 因体质寒凉的缘故,容淖夏日几乎是不用冰的。但据嘠珞所知,皇帐内每个角落都摆放着雕刻精美的高大冰鉴。 不等容淖应答,嘠珞情急之下已叫停轿外宫人,“先不回宫了,快传随行太医过来,就说公主病了!” “不必兴师动众。”容淖强撑精神低声制止,“我只是身上冷,出去晒晒太阳便好。” 说罢,自行掀帘出去。 嘠珞见状,忙指挥宫人从随行箱笼里翻了件厚披风出来,抱着朝容淖追过去。 几乎是同时,春贵人从另一个方向行来。 春贵人快嘠珞一步走到容淖身侧,试探问道,“六公主,你这是……” 虽然六公主说过会替她顶雷流言一事,但未到尘埃落定终究不得安生。 从六公主进皇帐开始,她便私底下留意着动静,见六公主一身狼狈被赶出来,自然是坐不住,想着跟出来找机会探听一二也好。 容淖岂能不知春贵人的小心思,清凌凌道,“现下此事已了,你我之间两清了。” 她摸摸额角红肿处,继续道,“是我自找的,殃及不到你。” 凭她与皇帝今日这番对峙,皇帝只会认为是她心怀怨怼多年,一朝知晓旧事激起了悖逆念头。故意放出流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拉大家一块儿不痛快。 至于细细碎碎的过程,皇帝才懒得多睇一眼。他是日理万机的皇帝,又不是宫内总管太监。是以,根本不会有人去深查春贵人做过什么。 容淖如此直白,一时间倒弄得春贵人不知如何应答,干巴巴转移话题道,“我略通岐黄,替公主看看伤势可好?” 容淖略偏偏头,无声表示拒绝。纤指拢拢披风,自顾自继续道,“不过,虽是我自找的,但我还是有点不高兴。” 春贵人偷觑一眼容淖冷若霜寒的脸,心道怕是不止一点。她不敢继续在此碍眼,福福腰准备告辞。 “你可会凫水?”容淖突然问起。 “呃……未嫁时曾在温泉庄子里跟嬷嬷学过,防着意外落水,被哪个毛手毛脚的救了,毁坏闺誉。”春贵人下意识答过,余光见容淖直勾勾盯着几步开外的浑河,疑惑顿生,不安试探道,“公主何故有此一问?” 这六公主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不是说已经两清! 容淖迎着春贵人警惕的眼,一扫淡漠,粲然笑开,“别怕,好事。” 她生来一张清极艳极的脸,平日总透出股高不可攀的疏离冷傲。如今乍然一笑,颦簇生辉,狡狡如狐,只差明目张胆炫耀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小恶意。 “酉时二刻,你可去早上我们说话那处断桥河边一趟。若至,或许有鸿运当头,保你称心如意;不至,一切照旧,并无损益。”容淖补充道,“这二选一并无胁迫之意,你自行抉择就是。” - 哺时末,日头西斜,上游大祭浑河的仪程已近尾声,少了阵阵绕绕的萨满抓鼓腰铃,下游扎营地顿时安静不少。 这份清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各色人马便奉命整顿巡防杂物,准备稍后与上游下来的祭祀队伍汇合,一同启程回宫。 春贵人心不在焉打起扇子,看外边儿宫人忙出忙进。 马上进酉时了,据六公主交代的时辰,只剩短短两刻钟。 若现在动身避人耳目去往那处断桥河边,往返倒是来得及。 可是…… 春贵人犹豫不定,自己是否真的该去赴约。 通过这两日与六公主接触下来,春贵人自觉是越发看不透这位了。 说她情绪反复无常,行事毫无章法没错; 说她犀利老辣,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也没错。 这六公主的手段看似与其他宫廷女眷一样深沉见不得光,可细想起来,好像又不一样。 ——六公主似乎比旁人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坚守。 虽然六公主利用起旁人来确实毫不手软,但并不会弃被利用之人于不顾,而是不动声色给予周全庇护。 对八公主如此;对孙九全如此;对她也是如此,哪怕她曾出言试图威胁过六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