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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娇 第434节

    “你不是该在行宫里吗?”

    见她的惊讶已经过去,井若云松了手,“抱歉,我食言了,我不能帮你去隐瞒皇帝了。”

    她垂眼看过来,神情有些复杂:“你有句话说得很对,有些魔障,要亲手破除,所以我想,我应该去见他一回。”

    谢蕴很高兴她能有直面的勇气,但不该是现在。

    “你先回去,殷稷已经回宫了,再拖下去他会发现的,你……”

    她话音忽地一顿,眼前竟有些模糊起来,意识也在控制不住地昏沉,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你给我下了药?”

    她目光落在井若云的手上,刚才被对方捂住口鼻的时候,她只当井若云是怕她惊讶之下出声,却没想到竟然是沾染了迷药。

    “井若云,你想干什么?”

    她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力气在消失,眼前一阵阵发黑,井若云却没有回答,只伸手将她从棺材里拖了出来,然后用被子一层层裹住:“你放心,这迷药量不大,最多一刻钟你就能动弹了。”

    她也想过下得重一些,但这种天气,她怕谢蕴会冻死在外头。

    谢蕴挣扎着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这不是出游,很危险,你不要胡闹……”

    井若云顿了顿,伸手扶着她靠在了车厢上,垂眼看了过来,在看清楚她脸上的焦急之后,忽然笑了:“谢姑娘,你竟然真的会担心我,我以为我去的话你会很高兴的。”

    谢蕴一怔,井若云这话什么意思?

    这种送命的事,她为什么要高兴?她怎么能不担心?

    “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井若云看起来很高兴,笑着给她理了理被子,将她的头露了出来,“我之前其实很恨你的,想过很多次,要是没有你,我就不会经受那么多折磨,不会养成这样讨人厌的性格……我其实很糟糕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

    “井若云!”

    谢蕴呵斥一声,打断了她,“我不管别人如何,你不能这么看你自己……赶紧回去,别让殷稷发现我不在……”

    井若云低下头,半晌才摇了摇头:“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我得去一趟蛮部……”

    “井若云!”

    谢蕴忍不住再次开口,但话音刚落就再次被井若云捂住了嘴:“谢姑娘,你别吵,把人吵进来,你也去不了了。”

    谢蕴一哽,头一回被井若云拿捏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下声音:“你听我的,我有把握能回来,但你去真的会死,殷时他认识你……”

    “你不用担心这些,”

    井若云轻轻打断了她,“他对我并不了解,而且你别忘了,我学了你很久的,再稍加伪装,主子爷不可能认得出我,我知道药引子很重要,我一定会拿到手的。”

    谢蕴还是摇头,井若云替她去要冒的风险太大,她不能让她去。

    “你……”

    “相信我吧,”井若云笑了笑,将她身上的药瓶子一个个拿出来装到了自己身上,又看了看自己刚才从彻底爬上来的洞,打量了一眼,觉得能把谢蕴塞出去,这才再次看过来,“你可以睡一会儿的”

    她撩起被子,想把她的头蒙起来:“距离不高,摔下去不会很疼的。”

    她抱着谢蕴就要往洞口处拖,眼见她是打定主意要去冒险,谢蕴艰难开口:“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她自认对井若云并没有施过什么大恩,即便是上次苏青桃刺杀的时候她撒谎保下了她,也只是利益交换,实在不值得她搭上命来报答自己。

    井若云大约也被问住了,静默片刻才笑了一下:“因为没有人会难过。”

    她认真地看过来:“我很羡慕你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有那么好的父母兄姐,我下辈子也想试一试,投胎去一个好人家……”

    谢蕴听得心酸,用力摇了摇头,“你还这么年轻,日子还长着,井姑娘……”

    “我不姓井,”

    井若云轻声打断了她,“这个名字是大人给我起的,十五是主子爷起的,但两个都不是我的名字……”

    她看着谢蕴,眼底露出期待来:“你能给我起一个属于我的名字吗?”

    谢蕴张了张嘴,起个名字不是难事,可是迷药作用下,她思绪一片混沌,竟丝毫没有头绪。

    “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我不着急。”

    井若云很是善解人意,话音落下再次笑了笑:“等我回来再告诉我,如果我回不来……”

    她抬手摸了下棺材,“刻在我的墓碑上吧,我会知道的。”

    谢蕴指尖十分艰难地动了一下,却已经彻底没了力气,眼睁睁看着井若云将她拖到洞口。

    “别这样……”

    “很多人在等你,回去吧……”

    井若云摆了摆手,像是在道别,可在将要推下去的时候,却忽然俯身抱住了谢蕴,她什么都没说,手却越抱越紧,但不过短短片刻,她就松开了手,抬手就要把谢蕴推下去——

    “明珠,明珠可好?”

    谢蕴哑声开口,井若云动作一顿,随即用力将她推了下去,等车底重新被木板铺好,那仿佛一吹就散的声音,才自车厢里飘出来:“我很喜欢。”

    第756章 不知悔改

    隔着两层被子,再加上呼啸的寒风,人体落地的动静并没有引起丝毫注意,马车还停在了背风的阴影处,也没有人在意车底多了些什么,哪怕谢蕴用仅存的理智挣扎,也没有人察觉,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被人牵出了背风的阴影,朝着那条不归路,越走越远。

    “明……”

    身体彻底没了力气,眼前也晦暗下去,但短短一小会儿她就再次清醒过来,这迷药下的果然很有分寸,看月亮的位置,她昏睡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刻钟,可即便如此,还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一望无际的狂野上,只剩了她一个人,马车早就不见了影子,因为地面坚硬,甚至连车辙和马蹄都没留下痕迹。

    谢蕴仍旧不死心,爬起来朝前面追去,可追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痕迹,反倒是身体先没了力气,她咬牙又追了一里地,可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追得上四条腿的马匹?

    这么做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谢蕴扶着路边的石头停下来大喘气,却是一肚子的懊恼和后悔,她该仔细一些的,她不该给井若云……不,或许她该叫她明珠了。

    她不该给她离开行宫的机会。

    “你这个傻子……”

    她扶着石头蹲了下去,满心都是茫然,如果明珠回不来,她不知道自己能把这份恩情报答给谁,也不知道自己能记得她多久……

    “你真是……”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谢蕴的心神逐渐回笼,却并不意外,如果行宫里的人不是明珠,那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都会被殷稷察觉到不对劲。

    大约是他追来了。

    她爬上了那颗石头,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挥了挥手。

    虽说夜色晦暗,想看清楚人很难,可旷野之中有个人招手还是有些醒目的,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她,钟青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皇上,那边有人。”

    果然是殷稷。

    队伍朝着她疾驰而来,还没到跟前殷稷就跳下了马,一个箭步蹿上了石头:“谢蕴!”

    他怒吼一声,浑身都在颤抖,大约是气得不轻,可那一声怒吼过后,却是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没再开口,后怕潮水一般涌上来,一次一次地冲刷着他,让他本就在颤抖的身体战栗得越发厉害。

    “抱歉……”

    谢蕴低声开口,她没有为自己辩解,毕竟被抓了个现行,解释实在没有意义。

    殷稷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却是直接略过了那句道歉,他一把抓住了谢蕴的手:“先回去。”

    谢蕴叹了口气,抓着马鞍爬上了马背,殷稷的大手抓在她腰上,在她用力的时候托了她一把,随即自己也翻身跳上了马,抖开厚实的斗篷将人裹进了怀里:“回去。”

    马匹撒开四蹄在狂野上狂奔,谢蕴感受着男人急促的心跳,微微侧了下头,将脸颊埋进了他胸膛里。

    殷稷有所察觉,可气头上却什么都没说,只将斗篷又拽了拽,护住了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气。

    来时觉得这条路很长,仿佛怎么都找不到人,可回城却也不过是半个时辰而已,等丰州城的城墙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起来。

    殷稷拽了下缰绳,让马匹走得慢了一些,呼啸的风声随着速度的降低而逐渐消停,殷稷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风,这才开口:“想好说辞了吗?”

    他声音很冷,当着禁军的面,他极力控制着脾气,想给谢蕴保留颜面,可这已经是极限了,想让他再如以往那般温声细语,他真的做不到。

    事实上他已经要气疯了,这一路上,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出兵两个字,他想立刻发兵攻入蛮部,他想把殷时拖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碎尸万段。

    可他不能,他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追,去追那辆可能载着谢蕴的马车,去挽救那可能又要失去一次的珍宝。

    这一路他心脏跳得很快,恐惧,愤怒,后悔掺杂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然而这样复杂的痛苦,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不想要谢蕴为他愧疚,他只想要一个保证。

    “抱歉……”

    殷稷额角突突直跳:“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句话。”

    谢蕴自然清楚,可那个保证她给不了,但她也知道殷稷现在很生气,说了那句话只会让他更愤怒,倒不如避而不谈。

    “这次我其实做了很多准备,并不全是涉险……”

    “我要听的也不是这句!”

    殷稷控制不住吼出声,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在谢蕴的避重就轻面前,几乎要绷断,他咬牙切齿道:“说一句你以后都不会背着我做决定很难吗?”

    他顾不上周遭禁军还在,声音逐渐高亢,“你既然在半路上下了车,说一句为了我你没有去很难吗?!答案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肯说?”

    谢蕴垂下眼睛:“可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

    她苦笑一声:“如果不是井若云非要替我去,还给我下了迷药,我是不该回来的,我把责任让旁人替我担着了,我怎么有脸再来说谎讨好你?”

    殷稷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可脸上却并无波澜,他不在乎是谁去了蛮部,也不在乎去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只要那个人不是谢蕴就够了。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殷稷了,即便他时常提醒自己人命关天,可当年那场让他心如死灰的变故,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那颗心脏里,藏着一块寒冰,冷硬锋利,半分都融化不得。

    “谢蕴,你是丝毫都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是吗?”

    他声音低了下去,却越发冷厉,这是动了真怒了。

    钟青小心地凑了过来:“皇上息怒,谢姑娘刚才不是道歉了吗,她肯定知道自己错了……”

    “她道歉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殷稷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越发沉凝:“她只是觉得事情没有做周全,竟然让我发现了。”

    钟青叹了口气:“谢姑娘一定有不得以的苦衷,您……”

    “朕不管她有什么苦衷,”殷稷低声呵斥,“在朕看来,这就是背叛!”

    这个词太过严重,钟青唬了一跳:“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