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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打破狗头

    四个绳愆厅差役从毛监丞身后走出,手里还有绑人的绳索,向张原、穆真真二人逼过来。

    张原道:“且慢,我乃诚心堂监生,这衣巾是朝廷所赐,毛监丞要治我违规之过也需要说明我违反了哪条监规,若诬陷我,我自有说理处,毕竟这国子监不是你毛监丞就能一手遮天的。”

    正德以后,国子监那些严苛的监规早已是形同虚设,绳愆厅执法也只针对初级学堂的监生,而象诚心堂、率xìng堂这些即将毕业的监生,谁肯做那恶人去得罪,所以这四个差役听张原自称是诚心堂的,都一齐停下脚步,扭头等毛监丞示下——紫酱脸膛的南监监丞毛两峰今rì格外有底气,讥笑道:“张原,你是指望顾祭酒会为你撑腰是吧,告诉你,顾祭酒昨rì出监公干去了,五rì后才能回来。”

    张原本来想让穆真真先逃出去,他可以和毛两峰去对质,有顾祭酒在,他不会吃亏,而穆真真一个婢女若被押到绳愆厅又是下跪又是审讯的太难受,但现在听说顾祭酒不在监中,他改变主意了,他不能跟这毛两峰去受审,不能吃这眼前亏,冷笑道:“原来如此,顾祭酒不在,你就敢枉法滥刑,胆子倒是不小。”

    毛两峰怒喝道:“张原,你触犯多条监规,还敢嚣张跋扈、藐视师长,今rì不痛惩你,如何管理其他监生。”扭头问:“枷镣取到了没有?”

    有人回道:“已经去取了。”

    张原一听大怒,他犯了什么天条了,竟至于要动用枷镣,即便最后能无罪释放,被枷僚上身总是奇耻大辱,这姓毛的是要与他鱼死网破啊,当即侧头问紧跟在他身边的穆真真:“小盘龙棍带着没有?”

    穆真真应道:“带着。”弯腰伸手从**的裙底一探,束带绷裂,小盘龙棍已经在手,一长一短、两头包铁,打磨得锃亮。

    毛监丞一看,赶紧退后两步,不敢离张原二人太近,在檐外淋着雨,惊怒道:“张原,你敢抗拒本官!”

    张原轻蔑道:“有何不敢,你既敢枉法滥刑,我就敢打破你狗头。”

    毛两峰左右一看,人多势众,张原那个婢女,虽有两截短棍在手,又有何惧,连连点头道:“好极,好极,当面毁辱师长,就是去充军的罪都有了,你说我滥刑枉法,我告诉你,若无确凿证据我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张原还真猜不透自己能有什么把柄落到这家伙手里,与穆真真在shè圃相见,这算不得什么违规,又不是带到号房去,但现在不是说理的时候,话语权在毛两峰那里,问道:“有何证据,摆出来也好让我战战兢兢、认罪伏法啊?”

    毛监丞不怒反笑:“嘿嘿,你小子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啊,嘴硬得紧,那我就告诉你,你在国子监读书,竟出入秦淮jì家,本官已有人证,看你如何抵赖!”

    张原眉头微皱,那rì从贡院考试出来,他与大兄、三兄倒是去秦淮旧院走了一趟,连幽兰馆、湘真馆的门都没进,毛两峰应该不是指那次,因为那时还未入监,还有一次就是钟、邢两位太监请他游玄武湖了,当时王微、李雪衣都来了一下,可若毛监丞要以玄武湖的事来诬他,那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毛两峰不至于愚蠢到这种地步吧?

    ——而且就时下而言,监生挟jì饮宴是常有的事,论起来是有违监规,但也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事,只有一个解释:yù加之罪,何患无辞,毛两峰和宋时勉为了迫害他已经是急不可耐了,要趁顾祭酒不在监中之时革除他学籍——那毛监丞见张原皱眉索的样子,冷笑道:“想起来了吧,两个龟奴,一大一小,小的逃了,大的已经抓获,已经承认是湘真馆的——”

    “大人,枷镣取到!”

    一个监差挟着木枷和铁镣冒雨大步赶来。

    毛监丞看了枷镣一眼,右手一指张原,喝道:“把这个毁辱师长、有伤风化的监生败类给我枷起来!”又道:“这贱婢也捆起来先笞二十下再问话,敢在国子监行凶,当场打死也是活该。”

    张原知道库房门边有一根齐眉棍,那是姓周老军夜里驱赶黄鼠狼用的,当即闪身进去拿出棍来,一扯穆真真的手:“真真,走,谁敢拦就尽管打。”

    主婢二人跳下台阶,两个监差上来阻拦,这两个监差赤手空拳,在前的张原不待穆真真动手,手中齐眉“霍”地劈出,打在左边那个监差的左肩脖颈处,与此同时,穆真真的小盘龙棍带着风声挥出,将另一个监差打倒在地——毛监丞见张原真敢抗拒绳愆厅的监差,又惊又怒,怒叫道:“抓住他,抓住他。”

    十几个监差和国子监军士乱糟糟去追,他们只带了捆人的绳索和枷镣,何曾想到抓一个监生还要动刀枪,这时见张原主婢有木棍在手,下手也极狠,那两个倒地的监差在大声呻唤,其他人也就不敢追得太紧,看着那主婢二人冒雨飞奔出了shè圃,待他们追出shè圃,见菜圃这边也不见张原踪影,问守门的老军,说已经出了菜圃,跑到外面去了——外面就是珍珠桥集市,一群监差和军士不敢再追,他们只管监内的事,无权去监外抓人。

    一身官服湿透的毛监丞跑过来了,大骂众监差无用,没能当场抓住张原让毛两峰很不痛快,却又想:“这小子辱骂师长、殴打监差,这两项罪名他总逃不脱了,革除其国子监学籍更是名正言顺,即便顾起元回来也无话可说。”

    毛监丞走到菜圃门边,朝珍珠桥集市看了看,细雨斜织,珍珠桥两岸行人稀少,张原主婢二人自是逃得没影了。

    毛监丞领着一班监差回到绳愆厅,换上便服,正待去见宋司业,忽见一个门役跑来禀报说又有人在监外要求见张原,毛监丞道:“带到这里来。”

    昨rì傍晚那两个龟奴也是在监外要托人传话见张原,被毛监丞的手下抓住,那个小龟奴还有些武艺,打翻一个监差逃跑了,只抓到一个,一问之下才知是湘真馆的,毛监丞便连夜与宋司业商议,决定借此事诬说张原留宿娼寮、夜不归监,就正好顾祭酒不在监中,一切都由宋司业作主,可以雷厉风行将张原的学籍革除————当时毛监丞又献计说待明rì一早张原与其婢女在shè圃shè箭时再行抓捕,这样张原就多一项罪责,宋司业点头道:“不错,那张原心高气傲,定会拒捕口出不逊之言,一并记在集愆册,看祭酒大人回来如何包庇他。”

    今rì一早大雨滂沱,毛监督还担心张原不去shè圃了,又或者那婢女不来了,但天遂人愿,一切按预想的进行,张原与那婢女在shè圃,张原果真口出狂言,还打伤了两个监差,这下子罪过坐实,怎么狡辩都没用了,只是张原与那婢女逃脱出乎毛监丞意料,不过也无伤大局,反正张原革除学籍是肯定的,只是逃了一顿打……“大人,人已带到——进去,跪倒,这是监丞毛大人。”

    雨还在下,天sè蒙昧,毛监丞见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走上堂来,这汉子在墀前摘下斗笠,年约三十来岁,身穿交领短衣,面目普通,神sè颇为jīngjǐng,朝左右一看,上前叉手施礼,正待开口说话,有监差喝道:“跪下说话!”这汉子稍一迟疑,还是跪下了,说道:“监丞大人,小人有事要见监生张原,请大人行个方便。”

    毛监丞慢条斯理问:“你是何人?见张原何事?”

    这汉子道:“小人是张相公朋友之仆,家主遣小人来向张相公递个话,别无他事。”

    毛监丞又问:“你家主人是谁?”

    这汉子不答,却从腰里摸出一小锭银子,不动声sè地放在膝边,这才开口道:“家主人姓邢,是个商人,想张监生写篇祝寿文——请大人行个方便。”

    这汉子见官不惧,神情镇定,虽是跪着,却有一种不卑的气度,这让毛监丞看他很不顺眼,瞥了汉子膝边的小银锭一眼,喝道:“当堂行贿,该当何罪!说,你主人是谁?”

    这汉子就知这监丞是故意刁难了,便将那银子拾起收回腰囊,站起身道:“这银子是我掉在地上的,现在拾起来,何曾向谁行贿。”

    毛监丞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大怒,喝道:“你言行可疑,来此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先拘押起来,待抓到张原,就真相大白了——跪下!”

    这汉子不跪,却是神sè凝重,问:“张相公犯了何事?”

    毛监丞叫道:“张原屡犯监规,今rì还辱骂师长、殴打监差,将被革除学籍。”

    这汉子神sè顿时轻松下来,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张相公已不在监内了?”

    毛监丞见这汉子态度轻慢,没有起先的恭敬,竟然挺立不跪了,便喝命左右将这汉子拿下笞责。

    两个监差正待上前揪人,这汉子一直忍气吞声,这时终于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反了天了。”右脚连踢,将那两个监差踢倒在地,然后几步上前,当胸揪住毛监丞的胸口,将毛监丞从椅子上起,另一只手在自己腰间一摸,摸出一块长方形腰牌,递到毛监丞眼前,喝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八品小吏,敢受我跪拜,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绳愆厅上差役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监丞大人都让人给挟持了,一时惊惶失措,却又不敢上前,只是喝骂威胁——那汉子将腰牌在毛监丞眼前晃了晃,喝道:“看清楚了没有?”

    毛监丞颤声道:“看清楚了,下官——”

    那汉子不待他说完,劈脸就给了监丞大人一耳光,再一把将他搡坐在椅子上,问:“那位张相公往哪里去了?”

    厅上监差面面相觑,不知这汉子什么来头,监丞大人竟然自称下官,挨了打还不敢吭声,一人答道:“张相公从菜圃那边出监去了。”

    这汉子冷哼一声,戴上斗笠,回头盯了瘫坐着的毛监丞一眼,转身大步而去。

    几个差役这才上前搀扶毛监丞,毛监丞官帽都被打飞了,半边脸红肿,神情痴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整理衣冠,唉声叹气去见宋司业,一上跌跌撞撞,魂不守舍,似乎被那汉子一巴掌打得丢了魂一般——司业的宅第邻着国子监菜圃,毛监丞求见时,五品司业大人宋时勉刚刚用罢早饭,料想毛两峰已经抓到了张原,现在来向他禀报,不料一见之下,见毛两峰左颊肿起,神sè惶惶,也顾不得礼节,凑近来说道:“宋大人,祸事了,下官只认为那汉子是个奴仆,岂料竟然是东厂的七品掌班,还逼他向我下跪,宋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宋时勉莫名其妙,厌恶地瞪了毛监丞一眼:“站远点说话。”

    毛监丞退开两步,请司业大人摒退左右他才好说话。

    宋时勉皱眉让厅上婢仆退下,然后听毛监丞说了今早之事,听到绳愆厅那一幕,宋时勉也愣住了——……张原拉着穆真真奔出南监菜圃,跑到珍珠桥畔,回头看毛监丞并未追来,雨又下个不停,见桥拱下可避雨藏身,便走到桥拱下,将手中的齐眉棍丢进水里,说道:“真真,今rì多亏你来,不然我一个人怕是逃不脱,那紫脸瘟官早就想抓我了。”

    穆真真本来心中不安,认为是自己每rì来shè圃shè箭连累少爷犯规,听少爷这么说,方安心了一些,问:“少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张原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这瘟官与董其昌有些渊源,想陷害我,就不知道瘟官说的湘真馆龟奴是什么意,瘟官抓到了什么人证,我要去问问李雪衣——”

    穆真真道:“少爷是不是先去焦相公那里说说这事?”

    张原点头道:“是要请焦老师为我作主的,只是我们这样子不大好去。”

    两个人的衣裳都几乎湿透,张原也就罢了,穆真真就象那rì倒董的大雨,大胸小腰显山露水、影影绰绰,不过这时穆真真也顾不得害羞了,只为少爷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