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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又见客印月

    小内侍高起潜带了马车来,张原和穆真真坐上马车,从东四牌楼的大慈延福宫到十刹海钟太监宅第大约有十二、三里,那小内侍担心干爹久等,一催促车夫快马加鞭,两匹驾车大马喷着响鼻,奋力奔驰,车轮急旋,马车在大街上飞驰,越驰越快,车厢都抖了起来,张原喝道:“不要太快,也不争这半刻时。”

    马车这才放缓了行驶速度,待看到十刹海冰封的湖面时,冬阳已落下西山,拖冰床的人收拾器具陆续归家。

    十刹海得名是因为元末明初以来这片水域附近有十座著名佛寺,běijīng人管湖叫海,所以就叫十刹海,十刹海水域比泡子河那边宽广,分前海、后第三百五十七章又见印月海和西海,钟太监的宅第就在前海东岸的火神庙靠北一些,距离皇城北安门不过半里地,是一座大型四合院,前后四进,有前院、后院、东院、西院、偏院、跨院,临着前海还有一座huā园,比商周祚的那座四合院大了两倍有余,大门是广亮大门,很是气派,此时,暮sè下朱门铜钉的大门紧闭——

    小内侍高起潜跳下马车,一看大门闭着,就叫声:“苦也,干爹已经回宫了。”跑上前去敲门,很快门就开了,小高和应门的仆妇说了几句,又跑下来对张原道:“张公子,干爹留下话,请张公子进去稍等,小的这就赶回慈庆宫报信。”回头吩咐那仆妇道:“这是钟公公请的贵,好生侍候。”向张原行了个礼,撒腿就往北安门跑——

    从这里到北安门是很近,只有半里,但是从北安门进去要到慈庆宫至少还有五里。这一去一来要到几时啊!

    张原不禁摇头,钟公公要见他真是太迫切了。急不可耐啊,慈庆宫的冷板凳坐得不耐烦了吗?

    宅中涌出一群仆妇,满脸堆笑第三百五十七章又见印月地把张原和穆真真请到宅中前厅坐着,厅中已经点上灯,地板下腾起的热气温暖宜人,门边有两个半人高的龙泉窑蓍草大方瓶,插着大枝的梅huā,疏密斜正,欹曲绽放,张原认得这两个大方瓶。就是钟太监从杭州织造署带回来的——

    张原正打量厅中华丽的布置。环珮叮当,脂香袭人,进来一群婢女,有八个,个个年轻美貌。一齐向张原万福施礼,其中一个颊有梨涡的婢女说道:“张公子,公公吩咐天sè晚了就先开宴,请张公子一边饮酒一边等他。”说话时,这美婢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张原,似有所待——

    张原含笑道:“我在杭州织造署见过你。”

    梨涡可爱的美婢顿时喜形于sè,说道:“公子记xìng真好,还记得婢子这么一个下人。”请张原坐定,又向穆真真道:“两年不见。穆jiejie出落成大美人了。”

    穆真真不懂得气地回夸那美婢,只是微笑致意。

    张原问那梨涡美婢:“钟公公几时回宫的?”

    美婢道:“公公等张公子来,等到未时末,担心宫内有事就先回去了。”

    酒席很快就摆了上来,都是皇宫名菜,燕窝、鲨翅、风鸭、炙蛤、鱼煠、驴rou、桃huā鲚、果子酥等等。满满摆了一桌,酒是宫廷御酒“寒潭chūn”几个美婢一起上来劝酒,莺莺燕燕,热情得不得了——

    这些美婢都是钟太监从杭州、běijīng买来的,平rì居深宅大院中,不要说男人看不到,就是钟太监和小高这样的阉人也很少看到,钟太监一月难得出来几次,所以现在看到年轻英俊的张原,美婢们不自禁地就有一种莫名的快活,话特别多,殷勤无比,张原都能嗅到脂香酒气中隐隐约约的女xìng荷尔蒙气味,这让张原觉得不大妙,他刚才进宅子就没看到有男仆,这是钟公公的女儿国啊,太监心眼小,虽不能行男女之事,占有yù却强,瓜田李下,得注意点,这可不是在喝huā酒——

    张原向众美婢作揖道:“美女们,我实在不习惯被别人围观着用饭,你们暂时出厅可好,待我酒足饭饱再进来?”

    八位美婢听张原称呼她们“美女们”很是新鲜,那个梨涡可爱的美婢道:“那让婢子留下侍候张公子?”目光盈盈,含羞带怯,这美婢觉得自己与张原是旧相识,应该比别人不同——

    张原心道:“那更不行。”笑道:“不必了,有真真在这里就行。”

    几个美婢就知道张原是为了避嫌,只好到侧厅去,好不郁闷,难得来个俊俏男子,想多看几眼都不行,那有梨涡的美婢心道:“这个张公子是个假正经,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谁还敢在众目睽睽下与你偷情相好不成,却要把我们全赶到这边来!”

    ……

    张原的确是受不了这些美婢饥渴火热的眼神,感觉自己象是盘丝洞里的唐三藏,这些婢女一走,他顿时轻松了,招呼穆真真一起坐着吃菜,好不自在,大约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钟太监来,不禁着急起来,夜里八点就要宵禁的,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六点半了,钟太监再不来,他可等不及,起身出厅,大声道:“可有笔墨,我要给钟公公留个帖子。”

    笔墨纸砚很快送到,穆真真磨了半砚墨,张原提笔给钟太监留言,才写得两行就听得外边喧闹声,说是钟公公来了——

    张原搁下笔,起身出厅,就见两盏灯笼照着,太监钟本华大步走过来了,在阶墀下就拱手笑道:“张公子,张解元,恭喜啊恭喜,四元连捷,了不起。”

    张原长揖道:“钟公公,晚生张原有礼,今rì劳公公奔波了,抱歉,抱歉。”说罢抬起头来,却见钟太监身边俏生生立着一个颀硕高挑的美妇,这美妇个子似乎比穆真真还要高一些,丰腴圆润,宫裙绣袄都包裹不住那种熟妇风情,细长双眉弯弯斜挑。一双眼睛又大又清亮,这眼睛的大不是那种圆睁着的大。依然是狭长状的又媚又大,鼻梁高挺,嘴却小,下巴尖,五官搭配有一种奇异魅惑——

    昨rì黄昏在朝阳门码头,张原就见过这美妇,猜测应该是皇长孙朱由校的rǔ娘印月,没想到隔了一rì,会在钟太监的外宅再见!

    猜测果然没错,钟太监介绍道:“张公子。这位是皇长孙的rǔ娘嬷嬷。皇长孙是一rì也离不得她。”

    张原再施一揖:“山yīn举子张原见过嬷嬷。”嬷嬷即rǔ娘。

    今年二十七岁的印月象少女一般“格格”笑着,扭着腰肢还礼道:“小妇人怎敢让张公子多礼,小妇人听说钟公公有一位才高八斗的江南才子友人,就想跟来看一看。”

    说到“看一看”三个字时,印月那双笑盈盈的大眼睛就朝张原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眸光流动,很是多情的样子。

    不是说选皇后、皇妃都不要太美太媚的吗,怕皇帝沉迷美sè不理朝政啊,怎么却为朱由校选了这么一个轻佻妖媚的rǔ娘,张原不大明白,飞快地瞄了一眼印月的胸脯,嗯,胸很大,将绣袄高高顶着。nǎi水足,这应该是当选皇长孙rǔ娘的最重要原因——

    张原很气地问:“钟公公,这位容嬷嬷是公公的对食吗,公公真有福气。”

    太监与宫人配为对食,在晚明已是司空见惯,即使是很有地位的太监。有人问他“汝菜户为谁?”那太监也会据实相告,恬不为怪——

    印月掩着小嘴“格格”的笑,眼睛瞟着钟太监,钟太监略显尴尬,笑道:“杂家没有这个福分,容嬷嬷是魏少监的菜户。”转移话题道:“这般严寒天气,站在外面说话作甚,请进请进。”进到厅堂,见没一个婢女在,便高声问:“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如此怠慢张公子!”

    帷幕外便有婢女应声道:“张公子不让婢子们服侍,婢子们不敢进厅。”

    钟太监看着张原笑道:“张公子太谨慎了,杂家会是那种气量偏狭的人吗,更不要说你我是多年的交情了——”

    印月在一边轻笑,她坐在一张小椅上,坐姿颇为奇怪,一条腿垂耷着,另一条腿却盘坐在椅上,有长裙遮掩,不很触目,就那样微微扭着身子,目不转睛看着张原,似乎张原的小心谨慎让她更感兴味了。

    张原解释道:“的确是因为晚生不习惯被人围看着用饭——公公,晚生今rì一早就出门了,让小高和公公久等很是抱歉,方才仓促赶来,在山yīn家乡给公公备好的礼物也忘了带来,明rì再让人送来吧,一些土仪而已。”

    钟太监和那个印月一样,在灯烛下仔细打量张原,赞道:“张公子更见俊拔了,学问jīng进更不用说,浙江是科考大省,能在浙江抡魁,真如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啊,忝为故交,杂家是真心为张公子高兴。”

    钟太监的确是很高兴,浙江乡试抡魁再次证明了张原的非凡才华,钟太监对张原指点他回京烧冷灶虽然被人取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傻,但内心还是信任张原的,张原没理由捉弄他,张原的远见卓识他是见识过的,只是他还有很多困惑想向张原当面请教——

    但张原很快就起身道:“公公,已经是酉时末了,晚生得赶回东四牌楼去,公公哪天有空随时唤晚生来,现在晚生敢请公公的马车相送一程——嬷嬷不会见怪吧。”

    钟太监也愁印月在边上他无法与张原深谈,欣然道:“张公子是数千里远来,杂家自然要送一程。”问印月道:“嬷嬷是自己回宫,还是等杂家送了张公子回来再一起回宫?”

    印月见张原就要走,有些无趣,说道:“我自回去。”向张原福了一福,先出厅去了。

    钟太监道:“张公子不如就在此间歇宿,差人去东四牌楼告知商御史一声就是了。”

    张原道:“这如何使得,钟公公,我们到马车上说话。”

    钟太监也未强留张原,出门与张原同车,穆真真当然不好也坐车,钟太监要用他的帷轿送穆真真,张原知道穆真真车子还可以坐,轿子是绝不坐的,便道:“让她走,她是大脚。”穆真真是习武的人,跑跑也好,不然容易发胖。

    马车辘辘行驶,钟太监从车窗看着容印月的轿子正往北安门而去,低声道:“嬷嬷也是大脚,杂家却是不喜。”

    张原心道:“太监也喜欢小脚啊。”说道:“小脚有百害无一益,公公勿为陋习所惑——”

    钟太监这才记起张原的妻子商氏据说也是不裹足的,前年他在杭州就听人说起过,赶紧附和道:“张公子说得是,张公子说得是。”

    张原道:“公公名列内官十才子,才华不必说,又是首领太监,在慈庆宫中地位比魏少监高,何以这嬷嬷不与公公对食?”

    钟太监不明白张原为何问这事,说道:“杂家回宫之前,印月就是魏朝的对食,近来大魏,就是皇长孙的大伴魏进忠,昨rì你在朝阳门外见过的那位大个子,似与印月有勾搭,杂家岂会与这等人争食!”语气透着不屑。

    钟太监还很清高哪,文人习气很重,这可不妙,宫内勾心斗角,钟太监的清高如何斗得过魏忠贤的流氓,现在皇长孙没即位,没什么权势好争,一旦要争,钟太监这样的人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象王安、魏朝那样不明不白被魏忠贤干掉,而钟太监若能与印月对食,那就不惧魏忠贤,魏忠贤之所以能在朱由校面前那么得宠,有一大半是因为印月的缘故,这对宫中的钟太监是生死攸关的事,也是张原能否实现抱负的关键,那木匠皇帝是很好的,这样的皇帝千载难逢,若是发奋图强的崇祯帝,那可糟糕——

    张原问道:“公公自甘冷落服侍皇长孙是为了什么?”

    钟太监撇嘴道:“这冷灶可是张公子指点杂家烧的。”

    张原笑道:“晚生当然是希望钟公公有朝一rì能统率十万宦官,扬眉吐气,晚生亦有荣焉——”

    钟太监脸露笑意,他对美sè没什么感觉了,都说印月是大美人,他却视若粪土,金钱嘛,他也尽够用,没有后代,置田产也没意,他现在只对权力热衷,他要让那些取笑他烧冷灶的人大吃一惊,而且钟太监也自负有才,完全能辅佐皇帝拟旨批红,他要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太监——

    却听张原话锋一转:“但公公要想做到那一步,对那位嬷嬷还得竭力讨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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