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
Day 1
许书敏有点后悔今天穿短格裙出门。 刚从车里出来没一小会儿,她的小腿肚上就已经被叮出了两三个蚊子包。 许书敏低头瞟了一眼,每个包都有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很痒,但她不能弯腰去挠,因为她的母亲不会高兴看见她做出如此“不文静”的动作。 母亲此时正跟几个老乡用方言聊得欢畅,偶尔听见自己的名字,许书敏就抬起头,先望一望身边的母亲,然后再对着那几个自己根本叫不出称呼的老乡礼貌地笑一下。 似乎是不忍看到许书敏一直被晾在旁边,一位面善的老伯突然问道,“你家娃瞧着岁数小呢,今年上高中没有?” “开学都高三了,不小啦,”母亲把许书敏拉到众人面前,“敏敏快叫人,这是成伯伯,小时候抱过你的。” 许书敏向前跨了一小步,轻声细语地说,“成伯伯好。” 老伯看向许书敏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了和善与慈爱,只是似乎不善言辞,张了半天嘴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许书敏乖巧地背着手,静静站在那里等他发问。 “娃成绩怎么样?” 许书敏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般的。” “个糟老头子,掏红包了吗就问娃成绩,我看你是又想炫耀儿子了吧。”另一个老乡连忙笑骂着替她解围。 “这老头见到念书的娃就喜欢问这个,末了还要提一下他家砺州,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老来得的儿子脑袋灵光念书厉害,我们村里的娃现在看到他都绕道走呢。” 一阵哄笑之后,众人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成伯的儿子身上。 “砺州长得好、脑袋聪明,那都是因为你婆娘,他只有木呆呆的样子跟你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成伯被众人揶揄只当听不见,扭过头看一旁的杨树林去了。 老乡们也不管他,继续热热闹闹地围着许书敏母亲聊天,“这次回来住多久啊?” “我吃了饭就走,去a市出差,俩月。娃恐怕得住到暑假结束,她爸带着学生去外省调研了,家里没大人我们不放心……” 许书敏不动声色地退出聊天的中心,出于礼貌,她没有离开,只是站到她母亲的斜后方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心里开始盘算以后每天写几张卷子,以及做哪些消遣才能打发掉这个没有wifi的暑假。 时近中午,日头愈盛,杨树林里的蝉也叫得更加肆无忌惮。 几个年纪大的老乡扛不住高温,摇着蒲扇回家去了,许书敏乖巧地跟他们一一说再见。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许书敏外婆从院子里走出来喊人吃饭,成伯见状起身便走,被她一把揪住。 许书敏外婆假装生气道,“跑哪去?我们家少你一双筷子还是怎么的!快打电话叫砺州别做饭了,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许书敏mama也顺势拉着他往院子里走,“成叔别跟我们客气嘛,正好把砺州叫来我看看,没记错的话这孩子明年也上高三吧,是个大小伙了。” 成伯不太能招架这种场面,最后还是被许书敏mama和外婆一起拥进门里去了。 许书敏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能进屋了,得先上楼去把格裙换掉,然后找个花露水或者风油精擦一下蚊子包。 虽然现在已经过了那个痒劲儿,但许书敏有一点点强迫症,看着小腿上鼓起的三个大包总觉得别扭。 客厅里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许书敏mama、外公外婆、成伯、还有另外两个老乡已经入座,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寒暄。 成伯拿出老人机打了个电话。 要是说许书敏对老乡口中那个“砺州”一点都不好奇,那是假的,毕竟自从进村之后许书敏就没见过一个同龄人。 但也止步于“好奇”了。 许书敏母亲从小在这个北方村子长大,高考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到南方某沿海城市上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遇到她父亲,从此就在那里定居了。她出生之后没多久母亲开始创业,工作很忙,只是偶尔过年的时候会带丈夫和女儿回来看看。 许书敏上高中之前,她外公外婆家的房子还没翻新,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差,再加上她外公外婆有好几个孙子,但只有许书敏这一个外孙女,许书敏性格又文静乖巧很招长辈喜爱,外公外婆不舍得让她到农村来吃苦,经常坐着高铁去南方看她。 因此许书敏虽然跟外公外婆很亲近,对这个小村庄的记忆却很少,印象中自己只回来过五六次,而且都是在自己上小学的时候。 每次她回来,许书敏外婆都担心她一个人玩会无聊,于是就让村里的孩子王带着她玩。 可她那时候听不太懂北方方言,性格又内敛怕生,不爱笑,村里小孩都觉得她是因为瞧不起他们才总冷着脸不说话,所以他们孤立她,把她晾在旁边一整天,甚至在她脚下放擦炮捉弄她。 一开始许书敏心里很难过,回家之后就抱着外婆掉眼泪,后来她就不那么在意了。毕竟自己总是要回南方去的,毕竟她离开之后,这里除了外公外婆又不会有人想念她。 许书敏帮外婆端了两个菜到八仙桌上,说了一句“失陪”,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躲到楼上去了。 关上房门,许书敏把碍事的头发扎起来,开始翻行李,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正好把那一个专门放短裤短裙的行李箱落在了车上,只好懊恼地作罢,连找风油精涂蚊子包的心情都没了。 这时候外婆大声喊她吃饭,她只能暂时压抑住烦躁的心情,一边应声说知道了,一边迅速收拾好被她翻乱的东西。 刚下楼,许书敏就隐约看到原本空着的一张长凳上多了一个人。 应该就是成砺州。 他留着寸头,胳膊和小腿都晒得有点黑,可以看出来是经常干农活的缘故,肌rou结实但不凸出,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 他背对她坐着,左边手肘磕在八仙桌的拐角就没移动过,右手蜷曲着,端着碗,似乎是刻意让出空当等某个人来他右边落座。 许书敏突然紧张起来。 根据农村的习俗,八仙桌要按照辈分来坐,只有同辈才能坐同一张凳子。 大人们已经开始动筷了,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很热闹,外婆催着许书敏赶快落座吃饭。 她回过神来走近几步,发现自己站着似乎只比成砺州坐着高了那么一点,推测他是个至少一米八以上的大块头。 而这么大块头的成砺州只坐了一张凳子的三分之一,显得十分局促。 许书敏整理好短裙,在他右手边坐下,偏过头跟他打招呼。 虽然只能看见成砺州的侧脸,但依然可以看出他有着十分优越的眉骨和鼻梁。 因为他的眼睛是垂下来看着碗的,所以眼睫毛也是垂着的,哪怕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许书敏也可以看出那是她用睫毛膏都刷不出来的长度和浓密度。 许书敏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过快了。 快到指尖都有些发颤,不知道待会儿还能不能端得起碗。 听见许书敏跟自己打招呼,成砺州只是迟钝地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只顾自己低头扒饭。 成伯见状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低声斥道,“丢人的木头疙瘩!还不快叫人,这是你书敏表妹。” 成砺州这才扭过头来,眼神飞快地在许书敏脸上掠过,用带着浓重方言腔调的普通话说了声“你好”,又低着头扒他的白米饭去了。 许书敏恍惚间看到了成砺州的整张脸。 别说是碗,她觉得自己可能连筷子都拿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