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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茄哩菲

    

chapter10  茄哩菲



    豪华的接待室内,顾起澜试穿他一月前定做的西服套装,土耳其裁缝正为他整理裤脚,顾其姝款款地走出试衣间,转动轻薄的裙摆:爹地,好看吗?

    嗯,很好。

    他的敷衍令顾其姝不满地跺跺脚,正要娇声抱怨,阿乐那铁塔般的身躯疾步移进来,大猫一样毫无声息,他对顾起澜耳语几句,顾其姝嘟着唇,但还是和其余人一起迅捷地退出去。

    顾起澜单手接过递来的大哥大,另一只手对着全身镜调整饱满的领结:大律师,想好交接地点没有?别浪费时间。

    熟悉而沙哑的嗓音传来:嘿嘿,我知道你是大忙人,董事长,我有话直说了,现在罗绍龙也想要我手上的东西,他开价一千万,不过你放心,我没答应,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贴着黑色隔热纸的车厢里如同蒸笼,陈育礼摇下小半截窗玻璃,机警地朝外窥视:你要怎么谢我呢?凭咱们的交情,怎么也该翻倍吧。

    顾起澜无声冷笑:股权我答应给你一个点,够买你闭嘴了吧。

    一个点?我没听错吧,拿我当乞丐打发?

    别急着拒绝,我的条件比龙孚划算。

    呵,当年死活不肯分给我股份的是谁?对不住,我现在不需要。我再等最后十个钟头,钱不到账,我立刻把东西发给电视台,天新股票就是一坨废纸而已,我又不开垃圾站,收垃圾干什么。

    话别说太早,今天还有百分之一股份,明天就剩一桶水泥在南海泡澡。

    陈育礼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干笑道:既然没得谈,董事长,明天记得看新闻,你的钱就留着烧给你自己吧。

    电话骤然切断,阿乐问:老板,要不要先给钱稳住他?

    你几时见过给死人喂鱼翅?顾起澜走到橡木桌边上,从一排排盒子中挑出一块江诗丹顿套在腕上:做人还是不能只想着自己,陈育礼以为开了辆二手车我就找不到他?他小舅子早把他卖了,他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但凡想着关照下亲戚,也不至于到头来一个帮他的人都没有。

    陈育礼狠狠挂上电话,不耐烦地向窗外喊:喂,番薯头,来加油啊!

    傍晚六点,日月同时悬于蓝灰色天幕中,空气中依然充满潮湿的水气,正赶上加油站白班夜班的伙计交接,中年人将工牌在打卡机上刷过,叮声响后,对着缴费窗口骂:阿飞,你死没死啊?没死还不去接客!然后跨上辆破旧机车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先生,左转有自助加油区,VISA支付,满三十升赠免费洗车券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绿色遮阳棚下的小窗里传出。

    叼你老母!你还想不想干了,信不信我投诉你!

    毛玻璃门总算推开条缝,一个人从中挤出来,应该就是那个阿飞,慢条斯理带上手套,一副不情不愿模样。

    他个头十分的高,起码比陈育礼高五吋,听声音年纪很轻,套了件贴反光条的马甲,沾满黄褐色油渍,乱糟糟的头发上扣着一顶像是十年没洗过的红色鸭舌帽。

    陈育礼只能看到他带着口罩的下半张脸,心里嘀咕:死扑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去NBA,跑这里碍人眼。

    那人熟练打开盖子插上油枪,快加满时才问:先生,刷卡还是现金?

    陈育礼从皮夹取出张大棉胎甩给他:衰仔,动作快。

    加油的年轻仔对着钞票踌躇:先生,实在抱歉,找不开。

    怎么可能找不开,陈育礼从小在这片九龙城寨长大,他知道加油站最不缺的就是硬币,一百米外就有各式快餐厅,来加油的人还会把买快餐剩下的零头通通塞给加油站。

    那就去找零啊。他指指不远处醒目的黄色M记汉堡灯牌。

    阿飞立刻摆出颇为难的脸色:先生,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值夜班,离岗要被老板炒鱿鱼的

    陈育礼不由将头探出窗外,冷哼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当我看不出你想收小费啊,同我耍机灵,再去西湖底下盘五百年吧。

    他从不掩饰早年生活的种种拮据和寒酸,反而当作骄傲的资本挂在嘴边宣扬,看着眼前的年轻仔,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在油麻地讨生活的自己。他比别人聪明,靠着半工半读念完夜间大学,毕业干起律师,机缘巧合下跟着初来港岛的濠江地产大亨顾起澜做生意,赚得人生第一个一百万,三年前他跳槽龙孚,入股公司,每年分红比普通人一辈子赚的都多。

    但年少的贫穷始终压榨着他,老婆也同他离婚,分开时骂他一毛不拔,结婚十年不肯给她买带钻的戒指。通通放屁,那个贱人还不是图他的钱才嫁给他,想靠离婚挣赡养费,找错地方了,他靠着人脉把离婚官司一拖再拖,让她把钱都耗在漫长诉讼的无底洞里,最后只得灰溜溜背着一屁股债偷渡去南洋,也可能淹死在公海,也可能正出演三级片,谁在乎。现在只剩个契女在身边,自从傍上了罗绍龙,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刷卡吧。他毫不犹豫把钱抽回来,从夹子里找出一张储蓄卡,这是他几年前用一个同行客户的身份办的,顾起澜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不好意思先生,我没有POS机,您只能去柜台刷卡。

    陈育礼着实火大,如果不是他必须隐藏身份,早就打十通投诉电话叫这小毛崽子好看。

    先生,您到底刷不刷卡?那个憨仔已经有些不耐烦,陈育礼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火,毕竟马上他就可以拿到顾起澜给他的钱了,他确定他能拿到,顾起澜付不起他手中筹码被公之于众的代价,而他将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他要移民到一个人更少,气候更宜人的没有引渡条约的北欧小国,然后把手中的账簿寄给廉政公署,让姓顾的吃屎去吧,他会在乡下钓鱼、喝酒、打高尔夫

    何苦现在为一件小事跟个猪头浪费时间。

    陈育礼下车,狠狠拍上车门,跟着阿飞进了加油站的服务中心,少了些许刺眼的夕阳,他可以摘下用来变装的墨镜,视力在阴凉的室内逐渐清晰。他突然觉得过分安静。

    不,不对劲。

    他转身,却被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心脏。

    跪下,双手抱头。阿飞的语调波澜不惊。

    你是陈育礼的五官几乎扭曲,因为终于想起在哪见过他。

    但已经太晚。

    ******

    Sharon,校门口有人找你,说是你哥哥。

    传话的同学还没说完,顾沅已一阵风闪出教室。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校门,差点在下楼时滑倒,却并未找到那个期待中的身影。

    沅沅,这边。

    顾沅悚然而惊,回过头,黑色双门跑车停在不远处,顶棚被推开,一个白衬衣黑西装的靓仔下车靠着引擎盖,腰间再挂上几部电话机就能立刻去华尔街上班。

    他开着蓝宝坚尼,那样官仔骨骨,引人注目,他偏还要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高露洁广告模特也企羡的闪亮白牙:换了烤漆,够低调吧。

    你知道低调怎么写吗?顾沅转身打算回去。

    拜托,要不要把不欢迎这么明显写在脸上?他问:住宿舍还习惯吗?

    她压下心头的失望,翻翻眼睛:人间天堂。

    喂喂,靓女,上车啊?

    她蹙眉回头,警惕道:去哪里?

    顾其昭带着墨镜的双眼藏起所有情绪:阿姐和Robert订婚了,今晚有订婚宴。

    顾沅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我不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个穿着雪白衬衫的胸膛迅速挡住她视线:别这么无情嘛,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顾沅忍着气说:我要上课,去不了。而且你这样会惹Tibby不开心的。

    白衬衣移开一吋:她这个人你知道的,最爱面子,再不爽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发作。

    我和你们不一样,外人不是白痴,他们面上不说,背后也会碎嘴。

    顾其昭笑道:谁敢乱放屁,我拔了他舌头。

    顾沅不为所动。

    他使出杀手锏:Nate晚上也会去,他没时间接你我才来的。

    顾沅挑蛞蝓一样挑开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中:如果他让我去的话,会来接我的,我要等他,她鼻子翘上天:我才不坐你的车。

    顾其昭猝不及防:有没有搞错,我之前亲眼见你泪流满面的坐上Nate的奥迪!我的车为什么不肯坐?

    我没有泪流满面,我就要奥迪,我不喜欢你的车。

    顾其昭摘下反光的飞行员墨镜,看外星人一样看她:细路妹,你可不可以有点品味?这是蓝宝坚尼,不是Nate那台破车。

    破车?你是说你的车吧?顾沅轻蔑地瞥一眼顾其昭背后的风sao座驾,仿佛那不是全球加起来只有三百辆的蓝宝坚尼DiabloSV,而是一辆开了二十年的本田,或者,一堆破铜烂铁。

    顾其昭脑门青筋直跳,不,他不相信,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顾沅这个无知女仔再度声明:这是蓝宝坚尼鬼怪,五百一十九匹马力,四轮驱动,最高时速。

    不用你讲,我知道。

    顾其昭血压飙升,拿墨镜指着她,仿佛那是一把上了膛的手枪:那你居然叫它破车!

    它就是。

    两人面对面像决斗的西部牛仔一样隔着几步静立。

    我顾其昭把冲到嘴边的四字词语硬生生吞回去,因为顾沅可恶的猫眼睛瞪得老大,意思显而易见:如果他敢说出口,她还将使用更具有侮辱性的词汇攻击他,的破车。

    我原谅你。他深吸口气,感觉自己差点涅槃。

    知道了。顾沅绽放一个短暂的伊丽莎白女王式的微笑,又迅速拉下脸向校门走。

    会开车吗?背后的人突然道。

    顾沅站住脚。

    想学吗?他的语气与街边推销盗版情色录像带的小贩如出一辙。

    你教我?

    还能有谁?

    顾沅怀疑地问:去哪学?儿童游乐园?

    放心,当然是开真车,让我教你玩碰碰车啊,不是大材小用嘛

    你没开玩笑?

    只要你今天先和我去参加订婚宴。顾其昭突然伸手揽住她肩膀,不由分说塞进副驾,然后跳上另一边:你的问句太多,你应该讲,好的大佬,无问题大佬。

    我绝对不坐这。顾沅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

    去医院那天是迫不得已,现在的她可十分清醒,她记得顾其昭和名叫Cherry的金发辣妹曾在座椅上翻云覆雨,况且以顾其昭换女友的频率,后面一定还有许多人光顾,比如某个不会讲白话但身材火辣的外籍模特,说不准坐上去会瞬间感染疱疹。

    安全带。顾其昭重新带上墨镜,动作潇洒仿佛在演007电影。

    蓝宝坚尼的起步速度毋庸置疑,顾沅在一秒钟后就错失跳车逃跑的唯一机会。

    等等,今天下课后我们要做礼拜,我不能离校。她的声音被疾速掠过的风声刮碎。

    顾其昭一边撅嘴一边点刹车:还好我当年念的不是教会学校。

    他掉头回去给顾沅请假时,仍不忘再三威胁:这回你再敢跑,等着在客轮底仓住三天三夜吧,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

    顾沅直勾勾瞪他,眼中闪过报复的承诺。

    顾其昭没理会,插着兜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领导办公楼,顾沅望着他在女校里泰然自若地穿行,来往的女学生频频侧目,聚成一团团激动地八卦。只能感叹有些人天生吸引眼球,也不惧怕受万人瞩目。

    车载电话的铃声骤然打断她思绪,顾沅犹豫片刻,最终轻轻按下通话键。

    三哥,都办好了。飞仔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阿飞,Simon不在。

    五小姐?飞仔显然听出她的声音,有一丝慌乱。

    是我,你有什么

    砰一声电话被挂断。

    顾沅对着电话皱眉。

    车流在市中心缓慢蠕动,以每小时一个车位的长度龟速前进,顾沅想起刚才飞仔莫名的来电,问:你又派阿飞陪你女友看电影?

    据她所知,顾其昭经常同时和两三个女人拍拖,条理之清晰连联合国秘书长都要自愧不如,当他厌倦了其中一个两个时,都懒得说分手,只派飞仔替他表达感谢,客气而坚决的让她们走路。

    通常情况下理智点的女人会大声问候几句他老母,然后带着可观的精神赔偿满意退场,那些比较执着的则会打到平顶山宅子去,顾沅从电话和佣人的闲话里得知许多Simon同学的光荣事迹,还有一个心碎的女人爆发的使港岛沉没的怒火。

    飞仔已经升职,现在这些杂活都交给喽啰了。顾其昭无聊地摁着方向键,手机屏中,一条又长又贪婪的蛇左拐右拐,几乎堵死了自己所有的生存空间。

    顾沅奇道:升职?他终于晋升为你女友啦?

    就差一点,他的蛇撞上自己下的蛋,死在了打破最高纪录的前一刻。

    他推回手机盖,轻点她鼻子:是瑞鑫建设股份有限公司安全警备队队长。

    顾沅拍开他手指:你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他,你至今没被女人干掉真是奇迹。

    她们才舍不得杀我。

    顾沅发觉今天他们身后并未跟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有些奇怪:虾球呢?

    嗯?大概正在凼仔码头卸货吧。

    顾沅一怔,喃喃说:是因为那天去医院的事吗?

    你少管他。顾其昭不耐烦道:他既然对阿爸那么忠心耿耿,就去给他卖命好了。

    他也没别的选择。

    他没得选择,我有吗?我活该每分每秒都受人监视?

    董事长给他发工资,你不愁吃不愁穿。

    顾其昭拍着方向盘,咬牙切齿: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个二五仔,专程给我找不痛快吗?你别叫沅沅了,叫堵堵好了,只会给人添堵。

    顾沅遥望高架桥边上缓缓坠落的火红夕阳,用手扇着凉风:我要告诉哥哥,你给我起侮辱性的外号。

    哈哈。他说:你觉得我会怕?

    见顾沅把脑袋支在窗框上,半晌沉默不语,顾其昭又咳嗽一声,眼神飘忽:你不会真的告诉他吧我其实开玩笑啦。

    对了,你怎么让理事长批准我外出的?顾沅回过神问:他以前从不允许学生缺席礼拜,发高烧都要爬来参加唱诗会。

    哇,这么没人性?顾其昭浮夸地张大嘴:瑞鑫建设是你们嘉诺撒图书馆赞助商,你说呢?

    你贿赂他!

    别说的这么难听,是捐款。

    顾沅靠在椅背上怅然叹问:这世上有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顾其昭闻言大笑:如果有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好久都没听笑话了。

    ******

    注:

    茄哩菲:临时演员,跑龙套的。

    淦,我还以为po18被封了,原来是我的vpn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