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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王照安睁开眼睛,头痛欲裂。 她动一动四肢,感觉酸痛无比。 窗帘外的世界也是灰蒙蒙的。下雪了。 王照安推开侧卧门出来,又看到周广陵在抽烟。 你和田泽宇是一伙的,故意灌醉我?她挠一挠头发,昨天晚上,是只有你自己做的吗,还是,还有别人? 周广陵审视着王照安,她看起来宿醉未醒,说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和田泽宇是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哎,你要是想做,就跟我说一声嘛,我肯定会迎合你的。她显得难为情,不然真的好疼,又要去医院了。 他把手边的一盒避孕药拿给她。 又没戴套?!你真不怕染病吗!她皱着眉问他,有些生气的样子。 医院的体检报告是白出的吗? 她不争辩,又问:在外面还是里面了? 一次内射,一次在你嘴里。 不用这么具体。 昨晚的事情都忘了? 不是啊。我还记得我喝断片了,跑到卫生间躲着,怕被田泽宇认出来,但他还是进去把我带走了她的眼睛一眨一眨,努力地回忆着,还有,又被按在玻璃上,特别冷 被按在玻璃上,那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她的神色忽然一变,我昨天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周广陵点点头。她终于说到这里了。 你就当听醉话,忘了吧,行吗?她想一想,表情又轻松下来,不过,就算我说起李自明,你又不会帮我跟他复合。无所谓了。 王照安很快完全清醒过来,又是沉静漠然的。 她走了。 周广陵走进书房,拿出叠白纸来,抽出一支钢笔,悬着手,思忖着。 王照安的表现和他判断的差不多,田泽宇下的药,是一种常用迷jian药物,让人在几分钟内失去意识和控制肌rou的能力,目标可以很快被放倒。一段时间后目标醒来,身体恢复清醒的意识,但不能产生明显反抗。最安全的是,药效后期导致目标嗜睡,待其醒来后会发生局部失忆,根本无法得知之前的遭遇,即使想要报告侵害,也会遇到举证上的困难。 这是一件事。 还有另外一件。 王照安崩溃的哭喊犹在耳边。 她的眼泪、她的恐惧、她的绝望,那些被记忆掩盖的话,真的是醉话吗。 他希望是。 王照安拒绝了周广陵为她安排的车,一个人走到江边看雪景。 今年的雪下得早,还下得大。 青江桥头早已聚集了很多人,有本地的人,还有外地的游客,热热闹闹地,举着自拍杆或者把手机拜托给别人,纪念着初雪。 王照安坐在江岸的长椅上,裙子只盖住膝头,腿有些冷。不止是腿,手也冷,脸也冷。 小姑娘,麻烦给我们录个视频好不好? 哎。 她僵僵地微笑着点头。 那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两人戴着样式差不多的毛呢南瓜帽。老爷子一笑,眼镜上起了雾气,老伴一边埋怨,一边从包里翻出眼镜布来给他擦拭。 今天是高存礼 顾敏如 相互扶持的第 五十六年! 王照安向他们道贺,目送两人挽着手臂离开。 江边的人渐渐多起来,背后的长椅上坐着一家三口,小女孩看起来十几个月大,骑在爸爸脖子上,吱吱喳喳地说话。 宝贝还没有在雪天过过生日呢!mama把长椅扶手上的雪拢在手里,攥成一个雪球,放到小女孩的手心。 小女孩被逗得叽叽咯咯地笑,什么是生日? 就是宝贝和爸爸mama成为一家人的日子。 王照安站起来,向旁边走了几步,掏出手机按下相机快捷键,也想从个众。 但是很快又不想拍了。 背景要么是青石江,要么是盛夏的大楼,哪一个都不好。 她解锁屏幕,看到邮箱里的一封未读邮件。 是来自田泽宇的。 他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并且希望她不要继续追究责任。 一如既往的怂。 王照安轻蔑地把发件人拉进黑名单,然后笑了。 她怎么会追究呢,感谢他还来不及。 王照安回到家里,她长大的那个老房子,无声无息地躺着,从下午直到深夜。 阿九告诉她,以后陪酒可以不再去,但如果周广陵有要求,要随叫随到。 最初伏低做小地当妓女,单纯是为了保命。至于后来,说她是故意招惹周广陵也不为过。 她不断地提醒他,直到在他心里,她和肖媛的联系强过她和王宽正的联系。这不是一条好走的路,但是只要她能走通这条路,就能暂时得到周广陵的庇护,远离滥交的泥淖。 卑鄙和狡猾,她不再否认自己有这一面,甚至引以为傲。 田泽宇的那杯加了迷药的酒,只是给了她个机会。 人性都是一样的,深陷情欲的时候,话容易说出口,也容易进到心里。 对周广陵说的那些话,其实并不是假的,不过在可说可不说之间,她选择了说。 他要信就信,要是不信,那也不过是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说了一场胡话,她醒来就全部忘掉,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 但是现在看看,她的选择没错。 然后她发现,原来把恨意变为利用,只要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精神能够这么轻松。 王照安在心里悄悄地发了一场高烧。 周末,王照安准备着陪父母参加一场饭局。在这之前,她约了许家宁在一家开了有些年头的茶楼见面。 几个月来,两人很少见面,全依赖着短信聊天。王照安总是心虚,不敢见人,觉得只要她不出门,周广陵就不能让她当众难堪。 怎么回事啊,别人都贴秋膘,你怎么还掉体重呢? 许家宁端详着。 圆脸是最能挂住rou的,现在居然一眼就能看到颧骨。 等一下,我手机没电了。王照安把手机递给服务员,让她拿到楼下前台帮忙充电。 我有移动电源啊。许家宁拍一拍包,却看到王照安面无表情地摇头,眼里一片沉寂。她发觉情况不对,问王照安是不是和李自明感情出了问题。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让王照安发愁的理由。 我遇到大麻烦了。 王照安断断续续地把几个月的经历简短地讲给许家宁。她有意略过了真正的前因,只说周广陵的仇是十一年前结于自己。 听到王照安因为过不去心里的坎而和李自明分手,许家宁瞠目结舌。 都快半年了,你身边连个能说话、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递给许家宁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个塑料封口袋,袋子里是已经晾干的沾有jingye的纱布。 我想请求你帮我。每天给我发个消息就好,如果我没有回复,麻烦把它交给我姨,让我姨报警。 肯定的啊!许家宁听得满脑门子冒火,必须报警,立刻报警!这是公诉案件,你不要怕! 不能立刻 许家宁警觉道:你不会是开始共情罪犯了吧?他可不是你在心理辅导室帮过的学生,对这种人同理心泛滥,要害死自己的! 不是。王照安否认,他有靠山,岳父家听起来势力很大,没准轻轻松松就把事情摆平了。而且就算是强jian罪,也只是判个几年。等他出狱,我的遭遇要比现在惨更多倍。除非是数罪并罚,死刑立即执行,但是哪那么容易。 那你留下就不危险吗?你又不是做卧底的料。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王照安说,不做卧底。我只是觉得让他慢慢死心,然后放弃我,这样的过程和结果对我来说都更安全。 怎么死心啊?许家宁问。 王照安沉吟一会儿,没有回答。但是她想,突破口一定在肖媛身上。 许家宁还是不赞同:王老爷家的女儿,本来能嫁给李秀才,结果出个门,被土匪抢走了,糟蹋好几个月,然后土匪头子突然心血来潮说不杀你了,让你当压寨夫人。这种事能答应吗? 人家可没说让我当压寨夫人。王照安苦笑,土匪要是和官府的人很熟,怎么办?小王前脚敲响鸣冤鼓,后脚土匪从县衙里拎着刀出来。我可不想曝尸荒野。 对了,王照安问道: 他老婆姓叶,这个姓耳熟吗? 我就知道有个叶青禾。 谁? 一个什么领导,省里的,天天在宁州台新闻里露脸。不过他是个男的,而且和我们这也没关系啊。许家宁这么说着,还是拿出手机来搜了一下,籍贯倒是在千广。 家庭成员呢! 许家宁把手机递给王照安,让她自己看。 叶青禾今年五十九岁,家族一栏里,同辈有一个jiejie、一个弟弟,年龄差距都不大,独子三十五岁,在宁州市工作。除此之外,能搜到资料的只有叶青禾的弟弟,五十五岁,离异无子。 王照安向下划着,有些失望。 还是庆幸他没这么硬的背景吧。许家宁宽慰道。 服务员把王照安充满电的手机拿了上来。她看到王宽正发的消息,说已经从单位出发,在接她的路上。 许家宁目送王照安离开,最后也没有问出心里的话。她对父亲有多不信任呢,以至于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都不愿意告诉他,寻求他的支持和保护。 你今天加班了吗? 或许是和许家宁的见面给了她安全感,她走出茶楼,胸口的憋闷居然轻了许多,冷冽的风呼吸进去,让她觉得畅快。 所以她主动和王宽正说了句话。 王宽正说是,又点评了一下她的口红,说颜色太艳了不好看,要她擦掉一些,然后把话头说回晚上的饭局,跟她说晚上去的还有她端然哥哥,要她大方一些,多和人家说话。 其实她不太情愿。 十几年来,除了偶尔的旧友聚会,王宽正从来不会带妻子和女儿出去,所以左右逢源的本领,王照安从小就不会。 能瞬间拉近距离,侃侃而谈,是一种令人羡慕的技巧,可是王照安也只能羡慕。她觉得寒暄的话没什么意义,自己对别人的近况也并不关心,所以别人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开不了头,也接不下话。 她想,暴露自己木讷的乖巧,真是一场灾难。 王宽正又提起了让她搬家的事。 她打着哈哈,伸手从副驾驶位拿过抱枕。脚垫上的一双浅紫色棉线手套吸引了她的目光。 于英是从来不坐副驾驶的。 回到小区车库,王宽正要去地下室搬几瓶酒,于英还没下来,让王照安先搭把手。她因为自己穿了高跟鞋不方便,拒绝了。 王宽正刚走远,王照安立马趴着副驾驶的椅背,伸长了胳膊将那双手套拿了过来,拍完照片以后藏进自己包里。 你爸呢?于英打开车门,坐在后排右侧,今天的妆好看。 王照安笑mama不懂,只要自己化了妆,她都会夸几句,普通人都能被她夸成天仙。 我手套丢了,正从网店看呢,王照安装作无意地打开手机相册,把那双手套的图片展示给于英,这双怎么样?同款还有白色和棕色的,哪个好点? 棕的吧,白的不耐脏。 王照安把手机收回来,心里有一瞬间的死寂。 她神色如常地打开她这一侧的灯,迅速抽出卸妆湿巾来,把饱满的大红唇卸掉,薄涂了一点豆沙色。 今天的饭局名曰兄弟聚会,是王宽正和他亲如手足的两个老朋友组出来的家宴,但是自打王照安听见王宽正说起那个所谓的哥哥,心里就明镜一般了。王宽正二十多年都对她身边的异性严防死守,今天终于松口了,非jian即盗。 虽然是这样,但是王照安对着镜子,拿起唇刷把口红涂得更匀一些。 温柔娴静的女孩子,哪个阿姨不喜欢呢。 王宽正一家刚走到雅间门口,王照安才叫了个贺伯伯,一旁的贺阿姨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热络地拉着她坐到位子里。 早就和你爸爸说,几家要多聚一聚,他老说你没时间。 是啊,去年带高三嘛,挺忙的。 贺阿姨又问,上次一起吃饭,你才大一,还是大二来着? 大二。 她拍拍王照安的手,就是,时间过得多快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一转眼上大学,现在都工作了。 是啊。 王照安知道父亲和贺宗民、韩立秋的交情,他们原先是同一个单位的老同事,后来各自调岗,但是一直保持着联系。 可是她和另两家人二十年里只见过几次面,贺阿姨每次说起来却像真的看着她长大一样。 她尴尬,又觉得滑稽,莫名想起一句话,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那么,我亲人的亲人也不是我的亲人。 没过多久,王照安就有些累了。 她既要装作对饭菜很感兴趣的样子,以免被长辈关注,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要不要自己点菜;又不能下筷子下得太频繁,否则回家一定会被王宽正训一顿,说她饿死鬼投胎。 大人们打完圈,贺端然自觉地切入话题,开始敬酒。 最后轮到王照安。 她嘴里应着,捏起红酒杯,略有迟疑地望向王宽正,见他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双标。她在心里暗自嘲讽。 过年的时候,一家三口和王照安的表舅家吃饭,舅妈带了瓶好酒,给每个人都倒上。王照安尝了一口,回家后就被王宽正叫到客厅,用车轱辘话训了半个小时。 贺端然坐在王照安对面的位置,说祝照安如何如何。她遥遥举杯,仰头抿了一小口就放下。 一旁韩阿姨说道:安安也是该找男朋友的年纪了吧,有交往没有呀? 没有。王照安一脸难为情。 于英说:随她高兴吧。 过年二十五了,该打算了。贺阿姨露出愁容,贺端然也是,马上三十了,让人cao心! 贺端然无奈道:对,马上,我下个月才二十八。 四舍五入嘛! 王照安正低头吃东西,也忍不住笑起来。 现在孩子们都结婚晚,端然是男孩儿,二十八也不用太着急嘛。于英说。 唉,话是这样,贺阿姨说,可是从认识,到熟悉,谈恋爱最快谈上一年半载,不都三十了么。而且他那个单位,几个女同事都是已婚的,没什么适龄同学介绍。他自己平常又没有别的途径认识女孩子,难啊。要是像小韩家的一样,自己主动点,我也不愁了。 韩阿姨听了直摆手,我们家那个,玩剧本杀认识的女朋友,又没个正经工作,俩人臭味相投,天天琢磨怎么玩,花式糟蹋钱。一问什么时候结婚,就说要再玩几年,一样不省心!女孩子还是工作稳定、知根知底的好。 这番话说进了贺阿姨心坎里,她目光一转,赞赏地看着王照安。 一直谈论其他话题的男人们也早伸长了耳朵听着动静,贺宗民沉稳老练,对王宽正说道:贺端然他mama一直喜欢女儿,安安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就喜欢得不行。当时说要认她当干女儿,你们还舍不得。 没准最后还是一家人呢。韩阿姨笑道。 王照安抬头看向对面的贺端然。 这个相亲局的位置安排得妙,与其让两个人强行比邻坐着,倒不如坐在对面,随便一个抬眼就把对方收进视线里。对视多了,就会产生喜欢的错觉。 就像现在她看着贺端然那张标致文静的脸,而他也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王照安伶俐地笑笑,心中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