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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店里也是破败不堪的样子,只有三、四几张桌椅,横七竖八地摆在当间,木头早就朽了,漆也都掉光了,人坐上去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会塌。右边进门处是个柜台,黑漆漆的,棺材一样,上面放个算盘,算盘上的珠子被蹭的光亮。柜台里面放了一口缺了个角的大缸。

    说是客栈,却不见半个客人,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拿着一块乌黑的抹布擦着桌子,女孩的脸瘦瘦的,两腮红扑扑的,穿了一身带补丁的袄子,两只手冻得发红。这女孩样貌平平无奇,唯独眼睛又大又亮,看她第一眼的人,必会注意到这对眼睛,这让洛七觉得她有点像方小乙。

    她见老汉进来轻轻叫了声:爷爷。接着就将目光移到洛七和方小乙身上,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又带点怯意。

    英子,去把楼上紧里边那间房收拾一下。老汉对女孩说。

    女孩听话的默默上了楼,小小的身子踩到楼梯上,发出刺耳的声音,洛七看着她上楼,心始终悬着,生怕她脚下的木板断了,一个踩空跌落下来。

    见那女孩上了楼,洛七又开始打量着这间客栈,她趴在方小乙身上,似乎把命全交到对方手上似的,可就在不久前这俩人还是死对头,此刻双双身陷奇境,竟能毫无芥蒂的相处,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他们也随着老汉上了楼,这楼梯虽看着破败,却结识得很,三个人的重量也不在话下。老汉安排的屋子极小,陈设极为简陋,只有一个木桌,一只凳子,靠近墙边放着一张小床,床上置有一条薄薄的被子,里面的棉絮早已被抽空,被面上还发了霉。墙上也发了霉,墙上凹凸不平的,轻轻一蹭,墙皮就忽忽的往下掉。整间屋子被灰墙围了个严实,只开一个小窗,能够看到街面上的光景。

    方小乙走到床边,小心地将洛七放在床上,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架起她的腿,让她躺了下来。他的到动作极轻,生怕碰到洛七的断腿处。

    有没有木板、纱布和热水?方小乙问老汉。

    老汉示意英子,女孩转身下楼,不多时便取来两根柴火和几根破布条,没有热水。

    没有水,想要自己去挑。老汉说了这么一句。

    那有酒吗?方小乙又问,老汉没做声,盯着他看了一阵,便拉着英子出了房门,将门掩上,只留洛七和方小乙两个人。

    方小乙走到洛七床边,二话不说就要撕扯她的裤腿,被她一把按住。

    你的腿若是不治,以后就瘸了。方小乙正色道,接着又加了一句:我会正骨。

    洛七不再拦他,任由他撕开自己裤腿,洁白匀称的小腿明晃晃的落在方小乙眼中,他却无动于衷,面上无一丝波澜,手底下却不停,熟练地将洛七的断处重新接上。

    被你照顾,让我觉得很屈辱。洛七盯着方小乙的后脑勺轻声说了一句,后者并未抬头,手上动作不停,只听他开口道:你为西北王,我为朝廷,你我二人本没有兴趣夺天下、争什么洛神图。

    洛七却笑了:你错了,我没有兴趣夺天下,但却乐见你的狗皇帝的天下被颠覆。她说着绷了绷脚尖,方小乙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口中只是道:相传得洛神图得天下,可谁也没有见过,当不得真。

    你不信?洛七问,方小乙摇头:若真有人用它得了天下,那第一件事应是毁了它。

    洛七不说话了,她转了转脚踝,勾了勾足尖,状似不经意间蹭了下方小乙的衣襟。这一下方小乙终于注意到了,他手下动作一滞,开口却道:你断了腿,却不见你痛。

    洛七的足尖仍留在原处,笑得无比灿烂:我从不知道痛。

    方小乙这才抬起头,看着洛七那张笑脸,讶然道:这倒是奇了。

    这反应是洛七所乐见的,她笑眯眯的,继续戏谑着他   :所以,就算是入你东厂,也别想从我这里问出话来。

    方小乙没说话,他缓缓起身,坐到了凳子上,背对着洛七,除下自己的外衣。肩头上的伤早已止血,只是那道创口有些吓人,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方小乙蘸着自己的唾液涂抹在伤口处,又拿起剩下的布条,用牙齿咬住一端。

    他身材消瘦,肌rou却是紧实无比,两肩平直,肩背宽阔匀称,看着就是个练家子。要不要我帮你?洛七突然问。

    方小乙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说了两个字:不必。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方小乙安顿好洛七后走下楼来,正见那老汉倚着柜台,抽着一袋旱烟,吞云吐雾的。那个叫英子的女孩打着算盘,却时不时好奇的瞄着方小乙。老汉见方小乙来了,放下手中的烟杆,对他说道:你在这里的账,都要干活来抵。

    我做什么?

    劈柴、喂马、挑水,干我和英子干不了的。他一指角落里放着的水桶,说:出了狂沙镇向西走十里地,有一口水井,你每天打两桶水,就够四个人用的。

    方小乙立即挑起水桶,向客栈外走去。那老汉也不看他,兀自倚着柜台抽着烟。

    夜晚的狂沙镇突然活泼起来,街面上走动的人多了,道路两旁都是商人的摊子,卖一些羊毛毯、陶土罐之类的东西。镇上的人见方小乙挑着水桶出来,人人均停下来盯着他看,目送他出了镇子。

    过不到半个时辰,又见方小乙挑着满满两大桶水回来了,他走得极快,脚步却是无比稳当,不见半滴水洒出来。

    你没遇上狼?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

    方小乙看了那人一眼,淡淡的道:有几只,被我打死了。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转身进了老汉的客栈。

    那老汉见方小乙回来,也不问他一路上发生何事,一指那口大缸,方小乙便将两桶水倒了个干净。英子拿来两个馒头交到他手上,他拿着馒头上了楼。

    夜深了,方小乙仍是端坐在凳子上。

    你上来睡吧。洛七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方小乙缓缓转过头,微微蹙着眉。

    这屋子就这么大,地下都是黄土,睡不得人的。见方小乙不动,她索性用手支着额头,侧着身子看着他,像个顽皮的孩子,笑着说: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我对你放心。她说着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

    方小乙仍是呆坐在哪里,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洛七也不强求,翻了个身,脸朝着墙,闭上眼睛。睡意朦胧中,她感到背后多了一睹墙,她下意识的向那墙靠了靠,才发觉那墙竟是温热的。她微微一笑,仍是闭着眼睛,感受耳边时不时吹来的温热,过不多时便在这温度中沉沉睡去。

    有没有热水?第二天醒来后,洛七问早已正襟危坐在凳子上的方小乙,全无昨夜相依而眠的迹象。我要洗澡。洛七又加了一句。

    方小乙下了楼,过了一会儿空手而归:老汉说每天的水不够洗澡的。洛七望了望头上发黑的屋顶,说了一句:那可受罪了。方小乙想了一下,说道:那我每天打三桶水。

    于是方小乙便挑了三大桶水回来,又将柴劈好,马喂足,那马像是很久没吃饱了,骨瘦如柴的样子,见有人喂它,还用脑袋蹭了蹭方小乙的手,显得很通人性的样子。

    在哪里烧热水?他问老汉。

    我来吧。英子对方小乙说,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开口说话。

    水烧好了,英子提了一小桶热水上来,水桶里放了一个水瓢。她将桶放在屋子里就出去了,方小乙将洛七抱到凳子上,将水瓢塞到她手上:你坐着洗吧,我在门外守着,没人进得来。洛七看了一眼他,没说话。

    方小乙守在门外,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他闭上眼睛,咽了一口唾沫。那木门四处漏风,顺着门缝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形,但方小乙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从未回望过一眼。

    从那以后,他便每日清晨去西边打三桶水,晚上烧水,守着洛七洗澡,夜里二人和衣而卧,相安无事。

    镇上的人也渐渐对方小乙熟悉起来,他偶尔也会帮其他镇民打水,赚一些贝壳,然后从商人手中换一些东西,他给洛七买了一条羊毛毯,给英子买了一条挡风的纱巾。

    你倒是安居乐业。洛七抚摸着羊毛毯,笑着对方小乙说一个东厂的鹰犬,沦落到苦力,这你也愿意?

    方小乙只淡淡的道:我在东厂也不过是个番役,没有品级。

    狂沙镇平时不记日子,在他们生活中一年只有两个日子重要,一个是沙柱升起的时候,那是一年的开始;一个是太阳的影子最短的时候,那是马匪王来的日子。这是老汉后来告诉方小乙的。

    那天方小乙正挑着三个空桶准备出镇打水,刚一出门就被人拦了下来:马匪王今天要来,谁都不许出去。

    谁是马匪王?方小乙问。

    你不知道谁是马匪王?你真不是狂沙镇的人,马匪王是狂沙镇的主,和你那地方的主一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只有皇上,哪有什么马匪王?

    那人不再说话了,看了方小乙一眼,就躲回屋子里去了。人人皆是闭门不出,整条街就像死了一般。

    方小乙挑着空桶,准备回到老汉家,却见英子穿着一身新棉衣站在街上,空荡荡的街道,只有他和英子两个人。

    你为什么不回去?他问英子。

    英子咬着嘴唇,摇摇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方小乙困惑的走过她,挑着桶,进了老汉的客栈。

    不是说马匪王要来,谁都不许出来吗?为什么英子在街上?他放下桶,问老汉。

    老汉抽着烟,皱着眉头,过了很久,才说:马匪王今年要她做祭品。

    祭品?马匪王是妖怪?方小乙问。

    老汉弹了弹烟灰,看着方小乙:马匪王不是妖怪,是个人,镇上的主人。

    方小乙轻轻一笑:是人怕他什么?

    老汉熄了烟,将烟杆放在柜台上,说:人比妖怪可怕。他说完,恶狠狠地瞪了方小乙一眼:我本打算如果你不在,我就用你的婆娘代替,谁知你竟是个不怕狼的。说完便倚着柜台闭目养神起来。

    方小乙正打算上楼看洛七,突然听到外面马蹄狂做,紧跟着几声放浪的大笑,接着又是英子凄厉的哭喊声。

    方小乙夺门而出,只见一队人马停在大街上,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背着开山砍刀,身上穿着羊皮大袄,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葫芦。其中一人没有骑马,他正将英子压在身下,撕扯着她身上的棉衣。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