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归壹
彩云归·壹
黄浦江面,烟水浩渺,微风百顷,货船穿梭不息,码头工人肩扛手提,如蝼蚁般在期中辛苦劳作。 项北推门进来时,只见陆屿手夹半截烟,神色倦倦,凭窗伫立,似在瞧风景,又似在想心事。 陆哥。项北出声唤他,仓库那边一切准备妥善,今晚照计划行事吗? 陆屿颔首,深吸一口烟,指间那抹猩红光点,微微地摇曳。 陆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干掉那个姓孙的?项北不解。 干掉是土匪的做法。男人眼眸透出几分思索与狠厉,他不是口口声声骂我流氓么,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流氓。 陆哥,那我们抢来的钱该如何处置?项北挠挠脑袋又问。 跟了陆哥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集结人手,去抢银行仓库。 陆屿唇角扯出一个痞痞的坏笑,自然要完璧归赵,只是先放在帮里,待孙行长有求于我们,再拿出来。 说罢,他走回办公桌,将香烟灭在玻璃缸,拿起午报,随意地翻着,翻到广告页面时,赫然看到林瑾诊所即将在亚尔培路开张的消息。 他怔愣半秒,抬手翻了过去,又接连看了几篇抨击政府的新闻报道。 报道是刚从北平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撰写,用词狠辣,什么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简直不给贪官一点颜面。 他看了会,合上报纸,似想到什么般,抬眸问项北,码头弟兄们的消暑津贴,可有如数发放? 项北瞬间迟疑,这件事太小了,他并不知道,因此嘴里答,我待会让人去找管工了解下情况,有问题再回来告诉陆哥。 盯着点,他们赚的都是几个辛苦钱。陆屿点着头吩咐。 是。项北应声,那陆哥,没事我先出去了。 陆屿嗯了一声,视线蓦地转向桌面那张午报,终是开口叫住项北,你等一下。 陆哥,还有什么事?项北转过身望着他,难得见到陆哥眉头紧皱的模样。 陆屿犹豫,到底要不要派人去亚尔培路,保护他家的小胖妞呢。然而那条路并不是他的场子,这样贸然派人过去,也太令人生疑了。 最重要的是,他得装得冷漠些,这样才能将小胖妞逼走。 算了,没事。 陆屿将那份报纸丢进纸篓筒,朝项北扬扬下颔,示意他出去。 没过几日,外滩友谊银行门口便被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孙行长呆在大班室,愁得连眉毛都快落光了。 行长,怎么办,外面的人各个都要提款。银行襄理简直要哭出声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全上海报纸都在传我们银行仓库被人抢劫,现在资金周转陷入困难,马上就要倒闭了。 几天前,他们银行仓库被人放火抢劫,大批美金法币不翼而飞。这件事原是高度机密,结果现在却被人捅了出去。 将这个消息卖给报纸的人,是诚心想置友谊银行于死地。 孙行长面孔发白,冷汗从他额头不断沁出,没想到自己从曾祖父手里继承的银行,现在居然被人一招清零,还要背上巨额债务,三辈子都还不清。 散户提款让他们提。孙行长对几位银行襄理吩咐,要沉住气,至于几个大客户,先开几张中央、汇丰的支票给他们。支票上印鉴数字动点手脚,暂且拖延几日,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是,行长。襄理们哭丧着脸离开。 - 枫木球杆光泽暗沉,男人一手执球杆,一手将巧粉轻轻磨在皮头,然后伸长球杆,身姿利落,一杆进洞。 陆哥,我已经照你吩咐,将友谊银行被抢劫的事告诉给报社了。项北低语,昨天今天都有大批人去他们银行要求取钱。 陆屿漫不经心问,李老大那儿怎么样? 李老大那是痛打落水狗,知道这消息,连忙派人将存款提了出来。项北轻笑,露出鄙夷的神色,而且友谊银行竟下三滥到开作废支票给大客户敷衍。 陆屿嗯了一声,淡淡吩咐,明天带上抢来的法币美金,存到友谊银行去。 把抢回来的钱再送回去?项北惊得呆在原地。 既然这样,那他们还费力气,抢什么啊。 翌日,友谊银行门口还是大排场龙,六辆福特汽车施施然开了过来。 十几个穿黑西装的保镖,每人手提两个黑皮箱,从车厢跳下来,死死掩住走在身后肩宽腿长的男人。 大家发现那男人居然是陆屿,瞬间双眼发亮,就跟打了针强心剂般,纷纷叫嚷陆哥、陆哥。 项北朝人群示意,陆哥今天来,就是要把钱存在友谊银行,有陆哥在,诸位尽请放心,一定不会让你们损失分毫。 众人眸光朝保镖手里的皮箱子一转,见陆屿这般信任友谊银行,着实松了口气。更有不少人,干脆直接离去,不再闹着要取款子。 大班室里,孙行长跪在地上哐哐哐磕头,直嗑得脑袋充血,青青紫紫一片。 陆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知道错了。您大发慈悲,饶了我吧。上次金融会议是我乱吠。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孙行长明知道这一切一切都是陆屿干的,但也没法,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眼瞎,以为投靠李老大就能万事无忧,可谁料,到了紧急关头,李老大跑得比谁都快。 项北上去对着孙行长右脸颊就是一巴掌,说的轻松,我们陆哥的损失,谁来承担? 陆屿慵懒靠墙立着,双手环膝,薄唇微勾,俊庞弥漫着深不可测的神情。 孙行长只略瞥了陆屿一眼,便吓得浑身惊颤,磕磕绊绊地说,陆陆哥要是不嫌弃,孙某就将友谊银行送送给陆哥。 陆屿抬眸,还是那份冷漠之极的表情,他瞧都不瞧孙行长一眼,只是送了个眼风给项北。 项北对着孙行长左脸颊又是一巴掌,我们陆哥是土匪强盗还是乞丐穷蛋,要你送?你什么玩意儿,配送东西给我们陆哥么? 这 孙行长懵了,两手捂着红肿肿的脸颊,很快脑子转了回来,那那我卖,卖给陆哥。 室内寂静,陆屿从口袋摸出赛银的烟盒,敲出一根埃及烟来,旁边保镖走上前,燃起打火机为他点烟。 孙行长要价多少?项北微微一笑。 一一千万? 项北脸颊的笑霎时收起,仿佛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孙行长舔了下干涸的唇瓣,他这么大一家银行,卖两千万都不为过。可是现在 他只得又试探地问,那五百万? 孙行长可真会开玩笑。项北咬着利牙,两只拳头攥得咔嚓咔嚓响,作势就要冲上去揍他。 项北! 男人嗓音冷厉,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项北只得停下挥拳的动作,顺从地往后退了几步。 陆屿慢慢走上前,蹲下身,将烟蒂往孙行长肥胖的脸颊上,弹了几弹,直烫得他身体一个激灵。 我做事向来公道,一百块,卖不卖? 一百块 孙行长哭得肝肠寸断,这还不如直接送给他。可是不行,这个黑老大明显面子里子都要,不想让旁人挑出一点错来。 没有思考的时间,孙行长只得含泪同意,并定下明天去公董局办理更换股东的法律手续。 除了这件事呢,我们陆哥还想问你要个东西。 项北笑得阴森,身后几个保镖拔出小刀,利落地围了过来。 三分钟后,一条红殷殷的rou舌头就湮没在缠花地毯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项北恶狠狠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这次就当给你个教训。 说完,便追随陆屿离开友谊银行。 大班室里,孙行长躺倒在地,满嘴满脸的血,凄惨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仿佛石子入水般,激起了一轮又一轮无穷无尽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