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可能了
再没有可能了
何骁手里攥着橘子,烂泥似的靠在湿冷的水泥墙壁上,嘴里哼着歌,粗糙喑哑的歌声在地下室里回响。 小满站在她面前,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何骁早就察觉到了来人,却不抬头看她,只是唱着歌。良久,她才抬起了头,盯着小满有些脏旧的靴子。 这鞋都快坏了,怎么还穿?想穿的话,我办公室的柜子里还有一双。我办公室,你晓得在哪里伐? 小满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她缓缓地半蹲下去,与何骁的视线一平,盯着她苍白病态的脸。 和我好像哦。何骁死死地盯着小满,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语气里透着轻蔑。 什么世道,猪鼻子插葱也能装象了。 小满的脸上依旧无喜无悲。 哎,你学着我的穿衣,学着我的头发,外表看上去好像我哦,可是肚子里有东西吗?我从英国回来和柳絮结婚的那一年,你在哪座山头玩泥呢? 何骁干干地笑了好几声,小满的回应只有不曾变过的表情。 何骁笑了一会,又开始哭。她颤抖着在地上匍匐了上前,抓住了地上的稻草。一点一点地将它掰断。 一开始小满来时,她问小满什么时候放她走,可是小满什么都不说,后来她就问小满什么时候让她死,小满也不说。现在小满来时,两个人只是互相看着,也不说什么话。 许是小满觉得倦了,她站起身,准备要走。何骁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她来过了, 小满顿了顿,回头盯着何骁,透过她打结成一绺一绺的刘海盯着她同样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何骁手里握着柳絮刚刚拿着又滚落在地上的橘子,黄澄澄的,是晦暗的地下室里的一抹亮色。用自己带血的手指将它剥开,分成一瓣一瓣的,塞进嘴里。 甜,特别甜,她给的。 小满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起码以前是。不过现在,她已经可以装作云淡风轻了。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难受,可脸上最大的波澜不过是错了错脸颊,没有其他的表情。 何骁拿着沾着血污的一瓣,递到了小满面前,小满皱着眉偏开脸,没有吃。 她最爱我,你是替身,从来都是,永远都是。何骁狠得紧咬着牙关,将橘子丢到地上,手掌心狠狠地摁了上去,黄色的汁液混着泥土,混着血迹,一团秽物看得小满有些恶心。 嗯。小满终于开口了,不过是轻轻点了点头,敛了敛眉。 何骁杀气腾腾的。不过加上她这幅落魄的景象,在小满眼里不过是杀气腾腾的丧家之犬。 小满拍了拍手,没觉得有什么意思。她转过身准备走了,后面忽然发出一声嚎丧,混合着摇动铁栅栏的声音。 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了,放我走,放我走 左不过是这两句,小满以为她能翻出什么花来。她听得累了,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梯,将歇斯底里的哭喊关在背后。 乍见天光,小满觉得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这也是她学何骁的。 只是关了几天何骁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了,这让小满觉得没什么意思。把她关起来也没什么别的原因,她只是想让她安生几天,却没想到她这么没种,没硬几天就哭哭啼啼的。 柳絮去看过她,给她送了橘子。小满心底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作,但又觉得打何骁很没劲儿。再者说了,万一她动了何骁,柳絮心疼呢。 小满时而觉得自己比何骁起来,什么都有,又输了所有。 夏日的晚风从窗外挤进来,吹开小满军装的衣摆,微微吹起她的刘海,露出清隽略带忧愁的眉眼。 这本应该是个很舒服的天气的,倘若小满心情很好的话。 柳絮欢欢喜喜地下楼时,恰好碰见刚从地下室上来没多久,还在发呆的小满。 回来了?柳絮脸上盈着笑意,上前就要接过她手中的衣服。不过小满没有给她,视线从她头顶扫过,兀自上前挂在了衣架上。 柳絮眨了眨眼,短暂地难过了一下,不过还是扬起笑脸,跟在小满后面。 洗手吧,饭做好了,就等你一人了。 小满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柳絮却像得了什么敕令似的,欣喜地转过身去厨房亲自cao持去了。她端着小满爱喝的五菇汤出来,手被guntang的碗烫得生疼,刚刚放下碗时,却看见小满的背影消失在楼上,随即传来的是卧室门被关上的声音。 小满,吃饭了。柳絮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没有回音。 柳絮解下围裙,刚要上楼,随即传来的是卧室门被反锁的声音。 门被外面的风咣当一声地吹开,像吹散一个奢华的梦。 小满靠在卧室的门板上,麻木而无所谓地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满没有在意,她心知肚明是谁。 小满,是我。 偏生就是不想让她进来。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放的更低,更柔和了。 小满,我有话想跟你说。 柳絮的耳朵贴在门上,没有听见屋里有任何动静。她有些心虚,有些纳罕。 小满,我想 你去看她了? 几乎是同时,小满将门拉开,两人同时开了口。 柳絮眨眨略带惊喜的眼睛,对着她贪恋的脸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谁。 怎么了? 没什么,小满摇了摇头,盯着她的一身新衣服瞧。哦,怪不得今天看起来这么神采奕奕。原来是穿了新衣服,还见了旧情人。 柳絮去见何骁了,还穿得这么好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小满并不能奈她何。只是小满想不通为什么,她要来找自己。 小满,柳絮眼里多了一抹亮色,她鼓足勇气,拉住了小满的手。我去看她,你不开心了? 我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小满反倒笑了,她笑得很阳光,阳光到柳絮有些恍然,似乎看见了从前的那个小满,以为她要说什么甜甜的话来了。 我确实没什么不开心的,夫人。我现在虽然有些辛苦,但托少帅的福,我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你放心,等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少帅就会和你团聚。到时候我带着孩子,我们一家三口过。 柳絮猛然抬头,不晓得她说的一家三口是什么意思。 我这记性!忘了和你说了,我好事将近了。小满憨直而害羞地笑,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种笑柳絮见的最多:在从前小满说爱她的时候,从前小满说喜欢她的时候,从前小满说想和她生个孩子的时候。 从前不怎么放在心上的笑,现在看起来倒弥足珍贵。 柳絮闻言蓦然想起,她在报纸上看见的那则花边新闻。如此这般,很多事情就可以说通了。 柳絮眼里的亮色是一点一点地消失的。她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纤细苍白的左手覆上了小腹,仿佛真的触碰到了那小小的一个生命似的。几乎是同时,眼泪从她红肿的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的眼眶中,滚落下来。 小满不解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去拿手帕来为柳絮擦眼泪,突然,被柳絮攥住了手。 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不可能了? 小满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没有,再没有了可能。 柳絮最后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下楼。 她特意打扮上的新衣服,她特意为小满熬的五菇汤,她特意。她的所有特意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都在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柳絮在两眼一黑之前,脑袋里充盈的还是小满的那句再没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