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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三)

    

端午(三)



    那是酬梦那回落下的扇子,她意外的是,裴淮竟连扇坠都没换。

    裴淮把文尚书带走了,治茗长舒了口气,对不住,一个月也不见得能见着父亲一面,回回不是挨训就是挨揍,这回还拉了你二位陪绑。

    酬梦摇摇头,说没事,容递却道:文尚书这口才可比我大哥还厉害,看我这一头的汗,待会儿一定要狠狠罚你!

    还不都是你,要不然我俩就溜了。

    裴祭酒倒是个好人,我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得救,酬梦,就你那表哥,最会煽风点火,回回在我挨骂时做出个敏而好学,谦顺恭敬的样子讨文尚书欢心,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早收拾了他。

    酬梦提了提嘴角,不屑道:我可没有多余的脸给他丢,别拿我当借口。

    治茗不理酬梦言词中的讥讽,笑道:他虽过了铨选,却只被授了个奉礼郎的九品小官,这种场合必定在到处巴结。

    本朝官家的宴饮集会并无官职门槛,除女子外亦可携亲眷好友。今日到会者除了酬梦他们这些国子学生,还有几位进京不久却才名远扬的举子,那几人正在写些杂判,说是今日判词魁首可得裴淮从回纥带回的丹醴一壶。

    酬梦几人入了席,与同席各人寒暄过后,各自散开,酬梦见少湖果然独自一人吃闷酒,跟治茗使了个眼色,便独自移坐去了他身边。

    酬梦来了,快陪哥哥吃一杯。

    酬梦亲自为他筛酒,又捧了果盆递与他面前,难得见哥哥也有如此愁眉深锁之时,看来这风情月债实在闹人得很。

    少湖揪了颗葡萄来吃,又醉醺醺地揿了下她的额头,你跟我还拽这些文辞?

    酬梦笑道:世上读书人擅长以文辞矫饰情理,言其理所不能至之意,酬梦今日虽无此意,不过是见哥哥愁闷,不知如何张嘴,这遣词造句上才张致了些。

    他在胸中摸了半天,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花笺来,我不瞒你,你自己瞧去罢。

    酬梦看那信的日期是前日的事,上面只写了八个字,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墨被水晕散了一块,不知是酒还是泪,但即便是泪,也绝无可能是郑燕燕的泪。她将那花笺在膝上展平,仔细折好还了他,这是那位写的?

    少湖又把信笺揉成一团,投进桌案上的灯里烧了,道:还能有谁,她倒是干脆利落,昨儿我去找她,她已经有了新的相好。

    那灯里的信烧起来,连带着茜纱糊的灯笼一起糟了劫,一团火就这么在他们眼前燃了起来,少湖吃得醉了,竟倒了酒去灭火,酬梦吓得汗都出来了,忙提着袍子去用脚踩,少湖看她笨拙,哈哈大笑,自己解了外衫扑灭了火。

    酬梦舒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劝了。

    为何不劝?

    酬梦道: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劝,她伤了你,你却还挂念着她,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哥哥不是也觉得憋闷,只能把话用这酒泡烂了吐出去?只是你这副表情,就跟我家醉月没吃饱时一样。

    皮痒了?他拳头握起来,骨头撞得咯吱响,酬梦忙作揖求饶:少湖哥哥饶命!

    哥哥听我一句话,这事儿不怨郑燕燕,怨你!您在宜人坊是客,是财神,可她呢?你买了人家的身子,还想用钱就收服人家的心,实在是痴人说梦,她不过看你糊涂,特地用这张条子点醒了你,这已是她手下留情了,你细想想,以她的手段,继续哄你对她不是更好?你难道还有本事妨碍她找新相好么?

    少湖又何尝没有劝过自己,只是情难自禁。郑燕燕不过是个半老徐娘,他是实在想不通她为何宁愿这么飘着也不愿接受他的庇护,他拍了拍酬梦的肩膀,自我安慰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女人这么叽叽歪歪得不像样,明儿就好了!

    酬梦最喜欢他身上这副洒脱之气,便笑道:好,我今儿就把裴祭酒那什么丹醴给你赢来,贺你重获新生如何?

    少湖也知道学海无涯苦作舟,自然信不得酬梦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求学精神,你怕是不行,易宵呢?他那脑瓜子肯定能

    酬梦不忿起来,就你这句话,今儿我不赢也得赢,赢了你也别沾一口!

    本朝士子及第后,吏部以其身、言、书、判铨引授官,故宴游时在席上做些游戏杂判也是常事。只是酬梦因最不喜其讲究辞藻华丽,对仗工整,从不在人前凑这个热闹,常在独酌时想些刁钻案例,写下几笔浅切简要之词,自娱自乐。

    她提笔写了寥寥数语便结束了,少湖欲看,却被她挡了回去,酬梦道:与你何干?

    少湖使了蛮力抢了过来,小气,我怕你写了别字,好心给你检查,还不领情?

    却还未来得及细看,酬梦在他身后一跃抽了回去,随机交给了身旁的侍儿,故意作揖道:酬梦才疏学浅,不过玩笑之作,诚恐贻笑大方,不敢冒昧污了尊眼。

    少湖咬牙,一把她拦腰夹在腋下,带往酒桌上去,老子今儿非得给你抻抻筋,看你还敢不敢再拽这些酸词!

    酬梦被他这么夹着灌了不少酒,众人又在一旁起哄,逼着酬梦在半醉时说今后只服金戈铁马、英雄好汉,再不识孔孟老庄、之乎者也,这才放过她。少湖跟她胡闹这一通,胸中的郁郁之气消了大半,一掌拍得酬梦磕在了桌案边,好兄弟,多亏了你,怪道你们那个子曰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是这个道理!

    酬梦翻了他一眼,她撑着桌子站起来,喊道:白崂哥哥,取我的枪来,我今儿非得赢过他!

    你要赢谁?

    你!

    少湖大笑不止,硬是把她拽着坐好,大着舌头道:白崂可不在,大将军必是要重用他,不过我看他那身手,倒比你更像平正侯世子。

    酬梦只觉血气上涌,眼风一扫,抽了扇子在手中一绕,抵在少湖喉前,铃铛声叮咚作响,酬梦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