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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犬(8)

    

家犬(8)



    奥德莉和安格斯回到斐斯利家已近傍晚,她本想今日若还有空再去看看名下那几间铺子,却被安格斯突如其来的一个吻搅乱了计划。

    众目睽睽之下,靠一把破伞挡着,他竟然就那般无所顾忌地亲了下来,含住了就不肯松口。明艳的口脂被他吮得一干二净,津液一润,唇前那块面纱染出暧昧的红,一闻满面的脂粉香。

    浓夏空气干热,海风自远处涌入城中街道,扬起的黑色面纱下,红唇花得不成样,任谁看了都知怎么回事。奥德莉曾在宴会上看见过许多莫名消失一阵后又悄然出现的女人,回来皆是顶着一张肿润的红唇。

    偏安格斯还一副不知所谓的模样,笑得像个不怀好意的恶徒,举着把小花伞躲在下面替她擦溢出的口脂。

    返程还有一大段路,奥德莉不想惹得他人瞩目,又看不见自己花掉的妆面,无法自己整理面容,只好任他拿指腹在她唇角摸蹭。

    一小段食指陷入她的唇缝,触及里面温润的触感,安格斯舔了下嘴唇,唇角微勾,小姐,请别这样看我,您不知道自己动怒的样子有多迷人

    奥德莉盯着他,恨不能将他身上刺出两个窟窿。

    她前世死时已有二十八岁,执掌卡佩家整九年,并非不谙世事的纯真小姐,安格斯随口几句不知从哪学来的情话打动不了她,就算他话里怀有几分真心也不见得多珍贵。

    在奥德莉心中,她已经把安格斯死死钉在了不忠的耻辱架上,怕是要安格斯再给她无怨无悔地卖上十年的命才有可能把钉子拔出来。

    俩人一前一后回到家中,安格斯规规矩矩跟在她身后一步远,面上照例挂着一副冰冷的死人相,如同在外受了奥德莉一日的折磨,前院碰见他的侍女问好声都压低了不止一个度。

    只有侍弄花草的年长侍女见了俩人,才能从安格斯那层丧气的外皮下寻摸出一点不同的味道,脚步轻盈,显然莱恩管家的心情不似明面上那般糟糕。

    年长侍女看了一眼便转身继续工作了,真真假假,学会装傻才能在这贵门的院子里待得安稳长久。

    天色渐渐黑下来,休斯仍旧未归,奥德莉并不意外,她刚从父亲手里接手家族事务那会儿,足足五日没沾过床,路过家门都没时间进,估摸休斯这几日同样忙得着不了家。

    到晚餐时,奥德莉走进餐厅,看见餐桌边坐着一个孕妇,休斯的妻子,莉娜。她昨夜在婚礼上见过一面。

    莉娜身后站着一个眉目温和的男人,正扶着椅背,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些什么,引得她捂唇直笑。

    奥德莉脚步顿在门口,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直接进去。

    现在偷情竟然偷得如此明目张胆吗?

    莉娜乃公爵独女,老公爵年轻时随先城主将分裂的海瑟城收拢归一,获封公爵之位后方成家,四十多岁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一脉单传单得不能再单,可没听说有什么兄弟姐妹。

    那个男人比莉娜先一步看见奥德莉和她身后的安格斯,冲她轻轻笑了笑,又莉娜说了什么,而后莉娜也随着转过了头。

    莉娜今年三十有五,红发碧眼,身材丰腴,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肚子已经很大,奥德莉毫无怀孕的经验,只觉得她的肚子大得叫人心惊。

    莉娜看见奥德莉后,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几秒,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就是安德莉亚?

    奥德莉缓步走过去,对莉娜和那个男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只当没看见,朝她们笑了笑,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是的,想必你就是莉

    奥德莉话还未说完,莉娜又打断她,你今年几岁?

    奥德莉愣了一秒,回道,十七。

    莉娜闻此眉头越皱越深,猛一拍桌子,开口怒骂道,纳尔逊那老王八蛋真不是东西!竟然祸害这么年轻的小姑娘!

    骂完一句还不够,她还要把斐斯利家的人揣窝一起骂,手重重捶上桌面,休斯那烂货学他父亲的王八病真是学了个精透!

    奥德莉:

    奥德莉曾与老公爵见过几面,知他性格直爽,没想莉娜竟遗传了个十成十,听见莉娜这两句怒骂属实愣住了。旁边的侍女却好似见怪不怪,忙着自己的活计没抬过起头。

    安格看样子也是对此司空见惯,上前替呆住的奥德莉斟了杯热茶,又给骂纳尔逊老王八蛋的莉娜也斟了一杯,随后往后厨的方向去了,应是去看晚餐准备得如何了。

    奥德莉看得出莉娜是真动了气,以至骂得太狠还扶着肚子痛得哼哼了几声,她身后那个男人立马单膝跪在她脚边,熟练地替她托着肚子,伸手在她肚子上的xue位按了几下。

    她缓了一会儿,伸手把男人扶起来,对面露担忧的奥德莉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只是稍微动了点胎气。

    莉娜身边的男人叫伊莱,她怀有身孕,行动不便,用餐时伊莱便替她处理较为繁琐的食物。

    莉娜和奥德莉想象中的贵妇大不相同,休斯的风流她中午已经有幸见识过,父亲估计还没沉入海底,都能对她这个年轻的继母出手,没想莉娜比她的丈夫过得还快活。

    伊莱是莉娜的情人,像这般的情人,莉娜共有二十多个,但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就只有伊莱一个人。

    她说这些话时候,丝毫不顾及家中的佣仆,看来这事在斐斯利家中已不算什么秘辛。

    我和休斯乃家族联姻,婚前我并不了解他,他一张巧嘴骗过我父亲,我那时无喜欢的男人,见他长得还行,就糊里糊涂和他结了婚。

    婚后发现他们一家两个男人都不是什么好货,一个比一个放浪,休斯那畜生和我结婚后的一个月竟然睡了十三个女人,简直太不把我放在眼里!莉娜愤恨道,但面上并不见多伤心,反倒更像是在惊叹于她的丈夫一个月玩弄女人的数目。

    我不想见到他们,他们在家时,我便和伊莱待在楼上。所以休斯在家,我从不下楼用餐,不过现在,她挑了下眉,对奥德莉举起酒杯,这个家里终于有一个可以说上话的女人了。

    奥德莉抿了一口酒,瞥间莉娜那杯被伊莱直接给拦了下来,换成了一杯鲜果汁。

    桌上两个女人聊着天,安格斯便站在奥德莉身旁不远处,如午时用餐一般,接过了侍女上菜的工作。

    他这时看起来倒像是斐斯利家真正的管家。

    莉娜聊天喂食两不误,她吃了块牛排,又插了一块给一旁站着的伊莱,伊莱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用过餐了。

    她头也不回,又舀了一勺土豆泥递到伊莱嘴边。伊莱拗不过她,只得张嘴吃了。

    我和他如今各过各的生活,他如何,我不管;我如何,他也管不着。莉娜见奥德莉看着她的肚子,笑着解释道,肚子里的这个应该是他的,纳尔逊怕自己后继无人,联合休斯阴我,仅仅一夜,便要我难受了八个月

    她摸了摸肚子,又看了眼伊莱,撒着娇抱怨道,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卸货

    伊莱反握着她的手,我会陪着您。

    奥德莉听得多,说得少,时不时应答一声,听到这,端起酒杯挡住脸,不动声色地拿眼角瞥了一眼身旁安静站着的安格斯。

    她记得,昨夜安格斯好像也是射在了里面,她该不会要像莉娜一样挺着大肚子吧

    莉娜性格风趣外向,聊天时话题横竖绕不开及时享乐四字箴言。

    你还年轻,可千万别学在纳尔逊身上吊死,男人的滋味尝过才知道,碧绿的眼眸冲奥德莉轻轻眨了下,莉娜压低声音,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找找?

    莉娜夫人。

    莉娜。

    俩人身后一直站着没出声的安格斯和伊莱同时道。

    伊莱抢先上前扶起莉娜,您今日还未午睡,既已经吃好,便早些上楼休息吧,安德莉亚夫人为了和您聊天,都未能好好用餐。

    莉娜欲反驳他,忽然面色一变,皱眉捂住嘴,起身往餐厅外的侧屋奔去。一旁的侍女见此,纷纷动起来,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瓷盆和湿布、沏茶倒水,跟在她身后忙做一团。

    偌大的餐厅里,除了帮不上忙的奥德莉,只有安格斯还石柱一样杵着。

    奥德莉若有所思地看着莉娜离开的背影,趁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莉娜那边时,微偏过头,双目留意着侧屋的情况,低声唤了声安格斯。

    俩人回来之后,这还是奥德莉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安格斯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两步上前,俯身低下头,压低声音问道,小姐,您需要什么?

    他手搭在奥德莉的椅子上,面上笑意深浓,心情舒畅几个字明晃晃摆在了脸上。殊不知他此刻这副模样奥德莉看了更不顺眼。

    奥德莉放低嗓音,抑制住了骂他的冲动,尽力维持着语气的平和,几不可闻道,你昨天算了,你去厨房熬一碗避子的汤药给我。

    话语方出,安格斯倏然收了笑,偏头看向她。他背着明黄烛火,眉目深邃,金色瞳仁又深又暗,面上浮现出骇人的阴郁之色。

    如今安格斯心性古怪,如果他有意隐藏心绪,奥德莉根本辨不出他心中喜怒。可此时奥德莉却瞬间察觉出他动了怒。

    安格斯唇缝抿得笔直,他定定看着她,暗金色竖瞳短暂地显现了一秒,见奥德莉因他而目露惊愕之色,他又将眼睑一垂,一言不发地直起身重新站回了她身后。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奥德莉唤他。

    他身形站得笔直,如一块无声无息的人形石头,明灭不定的烛火一闪,将投落在地面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长。

    经此一遭,莉娜算是再没了聊天的兴致,她道过晚安,和伊莱一起走了。但刚出餐厅,又想起什么似的踅身转了回来。

    她扶着伊莱的手臂,弯腰贴近奥德莉,认真道,还有一事忘说了,休斯那王八蛋是个十足的烂货,如果他找你麻烦,记得找我,她看着奥德莉,同为女人,我会帮你的。

    奥德莉看她腰上坠着的肚子都心惊胆颤,可她却好似不以为意。奥德莉对上她碧绿的双眸,弯起唇角,回了一个真诚的笑,柔声道,谢谢你,莉娜。

    莉娜再次冲她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未再多言,扶着伊莱离开了。

    桌上只剩下了奥德莉一个人,她抿了口酒,莉娜某些话的确触及到了她的心弦,她前世筹谋半生,最终却英年早逝,的确活得很不尽兴。

    身后的安格斯看着她一直没出声,他站一会儿,出了餐厅,数分钟后又返了回来,手里端着一小碗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奥德莉以为是避子的汤药,掀开一看,却发现是碗海鲜汤。她看了眼安格斯,应酬似的喝了一口便蹙紧眉放下了碗。

    并非她有意当众叫安格斯难堪,实在这汤的味道叫她不敢恭维。

    不知道是哪几种海味混在一起熬的,腥味没压住,令人难以入口。奥德莉盖上盖子,嫌恶地将碗推远了些。

    碗搁在一旁,侍女低着头面面相觑,一道道盘子皆被依次撤走,却没人敢动那碗汤。

    那可是莱恩管家亲手端上去的东西,她们只能当没看见。

    安格斯低头看着用餐的奥德莉,过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把汤往她跟前推了过去,恰到好处地推到她手边。

    他戴着一副黑色手套,手套拉至腕间,袖口有些乱,露出一小截苍白的腕骨,烛火映照下,皮肤似是失了血色,比瓷盘还要白上几分。

    安格斯收回手,如从前奥德莉还是卡佩家主那般,恭恭敬敬地弯下腰,低声劝道,这汤后厨熬了一个下午,对您身体有益。

    切入鱼排的餐刀骤然停住,奥德莉此刻急需的可不是什么味道奇怪的海鲜汤。

    餐厅里的侍女看似规矩,其中却说不定有多少休斯的人,她如今一举一动皆被人盯着,连一碗避子的汤药都要小心翼翼看人脸色。

    银质刀叉轻轻磕在瓷盘上,发出几声细脆的响,她放下手中餐具,推开凳子站起来,平静道,不喝,难喝。

    声音不大,却带着彻骨的冷意,叫餐厅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罢,奥德莉未再看安格斯一眼,径直转身离去。在奥德莉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裙摆不经意擦过他的脚踝,隔着一层硬质皮靴,安格斯却好似有所感受。他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望向奥德莉。

    看见那双漂亮的、令他着迷的蔚蓝色双眸,凉如凛冽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