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尼利提
2. 尼利提
岑森的房子买在S市科技岛,高层住宅。邻居里一半是码农、另一半大概是生物化学的实验室民工。 狄星纬盘腿坐在沙发上点外卖,心里琢磨着小龙虾还是炸鸡:你真能确定叶章不是假死? 岑森点头:我见过他尸体的照片。 当刑警的时候吗,我怎么没在卷宗里见过。狄星纬皱眉,有人故意拿走了? 可能吧。如果是尼利提事件确实有幕后主使,那他拿走照片删除记录也不奇怪。岑森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目光透过玻璃投向了远处那栋高耸、平凡而衰败的高层建筑。 建筑物侧面仍然保留着生锈的合金立体字:The Nirti. 尼利提大厦曾经只是座普普通通的办公楼,在繁华的S市里不值一提。直到六年前,一场被后人称为尼利提事件的大爆炸在这里发生。 惨痛的事故导致了数十人死伤,漫天火光映出连天无边的艳红晚霞。不久后警方匆匆宣布是电路老化引起爆炸,对遇难者及其家属的赔付补偿也已全部完成时至今日,被全面封锁的大厦与带着灼烧焦痕和锈迹的外立面残骸仍然屹立在风雨中,隐隐诉说着当年的悲剧。这场事故也成为了无数中小学生防火安全教育课本上的重要一页。 对大多数市民来说,尼利提事件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但对于遇难者和他们的家属而言,尼利提不会被淡忘,它永远鲜明地镌刻在这个世界上。 这些人里也包括了岑森和狄星纬,还有池陆。 尼利提爆炸发生时,狄星纬正坐在高考考场里做卷子,心里想着被分配到外校考场的池陆。 在他们的高一暑假,岑森毕业了。叶章和池陆搬到了H市,与S市相距将近1200公里,坐飞机要两小时。 说不难过是假的,狄星纬和岑森也试过劝她留下来按政策来说她两年后是一定要回到S市高考的,这时候转学到H市对她相当不利;而且如果叶章不放心她一个人,狄星纬家和岑森家都很欢迎她来暂住但池陆少有地态度坚决,她要跟着叶章。 她这么说了,两人就也没有继续劝。毕竟现在的通讯与交通科技如此发达,1200公里并不算什么;更何况等到大学他们就又可以再会了。 这是三人私下约定好的。那年夏天岑森被公安大学的侦查学院录取,狄星纬计划着去考刑事科学技术专业,当岑森成功背后的伟大男人;池陆说狄星纬的计划不错,她准备照抄,这样大家就都有光明的未来然后两位对口相声演员就被岑森一手一个抓去读书。 有希望的等待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即使并没能再亲眼见到池陆,但从未中断的聊天消息让狄星纬和岑森都很安心。三位前途无量的未来刑警怀揣着梦想各自踏上了征途。虽然道路有所不同,但所谓殊途同归,他们都在心底暗自期盼着再会的某天,并为此全力以赴。 交卷铃声响起,从考场里冲出来的狄星纬接过父母笑着递来的鲜花,与老师和同学们拍了合照,随后怀着兴奋的心情接起了岑森的电话。 他想已经大学二年级的岑森并不太忙,应当是来祝贺他们的,或许他已经约好了庆祝的时间和地点;更甚者,说不定他偷偷回了S市,此时正在校门外等他和池陆 但岑森没有,他通知狄星纬在尼利提大厦发生了爆炸事故。 狄星纬呆呆地噢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岑森又说:叶章是尼利提的员工。 狄星纬隐约意识到什么。他的掌心开始出汗,不自觉间屏住了呼吸。 岑森说:池陆没有参加考试,她不见了。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祝贺、欢呼与恭喜都从狄星纬的脑海中如潮水般疾速褪去,徒留苍白干涸的沙滩石砾。他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冷黏的汗缓缓浸透后背的衣服,在酷暑欢腾的六月里恍如隔世。 这不算什么。狄星纬默念着告诉自己,只是他们联系不上池陆而已,也许她很伤心,也许她只是想独处一会儿,这不能证明什么。 他表现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静得多。在其他同学欢欣鼓舞的庆祝时,狄星纬和岑森锲而不舍地给池陆打电话,报案去查池陆的出行记录,拜访H市叶章和池陆的住址他们一无所获,那两人早就搬走了。警方的搜查也在看到一段录像后正式宣告终止:爆炸当天早上,池陆和叶章一起走进了尼利提大厦的正门。 他们相信池陆没能在那场爆炸中幸存下来,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种种异常都已经无从考证。 两个月后,疲惫消瘦的狄星纬收到了公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及叶章和池陆的死亡证明。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他没开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在唇齿间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直到把词句都嚼烂得尝出些血的腥味。 他和岑森并不相信池陆已经是火场中那些蜷缩状无法辨认的躯体中的一员,也不相信她会毫无理由地放弃高考、放弃与他们相会的未来。但他们还太过年轻,他们需要证据、力量和手段去验明自己的想法;而在这之前,他们至少需要一些支持,再一个相信池陆仍然活着的人。 奇迹在这时发生了。毫无征兆地,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simi温柔地提示他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池陆与他们两人的聊天群组。 「Chi_L:很感动的歌,与大家共勉[拥抱][拥抱][加油][加油][心]」 「Chi_L:云音乐分享」 「Chi_L:云音乐分享」 「Chi_L:云音乐分享」 这什么啊,乱七八糟又土又杂的,活像他年过五十的姑妈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会发出来的东西。哪有妙龄美少女这么会耍贫嘴的,又不是对口相声,都到这种时候了能不能正经点啊。 喉咙嘶渴得发不出声音,狄星纬只能含着血腥味在心里干巴巴地大声吐槽,心脏砰砰直跳到发疼,眼睛却一眨都不敢眨。他太害怕自己在做梦,随时有可能醒来;直到屏幕的刺眼蓝光激得多日疲惫的眼睛忍不住分泌出过量的泪水,沿着脸颊流淌而下,缓缓浸湿了枕头。 狄星纬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他想岑森应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