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8月中旬的港岛热得像蒸笼。1993年,短短裙摆仍贴在街边白花花的腿上,摇曳亚热带的夏夜风情。 何靖的伤尚未痊愈,却懒得再扎纱布。宽阔黑底印花短袖下手臂肌rou硬朗,脸色阴鸷坐在沙发上抽烟。 林文在何靖到港后打来一通电话。 何靖,听说你弟死在我地界。 我也听说你没了一只手,需要的话就开口,我送只雕给你作伴。 哈哈你命大,这么多支枪都打不死你,你这种人天生就应该进黑社会啊。 彼此彼此吧。 我受伤那几日没人帮忙,跨国运骨很难的。你们广东人讲入土为安,择个良辰吉日我帮你捞起你弟。 岂不是还欠你人情? 那你安置费再减一成给我咯。 你不如去抢。 你以为你没欠我人情?那晚你死里逃生,是我妹救了你。 你姓林你妹姓陈,你有两个老爸? 同母异父。 我没占你妹便宜,你放心。 占了不是更好?这样我们就不仅仅是生意关系了。 包厢外声色照旧。连军火都能从寡头手上分一杯羹,赚钱赚到话事人荷包鼓胀。换成现金,银行行长都要亲自开着货柜车,客气送到何靖家中。 他却半分笑容都没有。 跟着蒋兴十几年的人不多,基本上就是这几个。平头把资料递给何靖。 何靖一张张翻看,眼神深沉。 平头犹豫两秒才开口,廖胜被蒋兴藏起,我们的人根本找不到他。这几个人只有江明海有家室,他原配死了之后,娶了个比自己小十岁的澳门女人,带着儿子住在氹仔。 何靖望了眼江明海的照片,他是阿慈的司机。 这个男人他隔着马路见过很多次。腰背挺直打紧领带,坐在蒋家那台宾士的驾驶座,等蒋慈下课。 靖哥,阿嫂根本不知情,我怕平头不敢说下去。 何靖抬头,表情狠厉得让人噤声,你听我吩咐做就行了。 先找出蒋兴的货仓,折翼的鹰想飞都飞不远。把江明海的老婆儿子请过来饮茶,我明天就要见到他们。何靖将资料抛在茶几上,继续找廖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平头点头,阿嫂明日的飞机,她一落地,你们就难见了。 自从何靖回港,蒋兴恨不得找雇佣军把蒋宅团团包围。出入保镖随身,连堂口都少去。让人闻风丧胆的蒋二爷也有害怕的时候?何靖根本不信。 我知道。何靖烟蒂扔进酒杯,熄灭的烟微微从酒液中腾起,你叫金宝过来,我有事交代。 北太平洋的上空云层密布。历时15个钟的飞行,蒋慈从机舱内醒来时,飞机已经落地,缓缓靠近离机通道。 在结束公路旅行之后,他们返程回了芝加哥。蒋慈对这段短途旅程念念不忘,开始期待下一次更长的公路旅行。 没想到你野性难驯。 汤丽盈轻轻摇头,一副对蒋慈爱好无法理解的样子。 蒋慈回神,与杨教授和同学们道别,独自推着行李往机场另一边出口走去。 港岛热浪袭来,她脱下外套挽在手上。 小姐江叔远远便望见蒋慈,快步走到蒋慈面前,接过她的行李,二爷今日抽不出空,让我来接你。 蒋慈微笑,好久没见,江叔。 江叔笑得开心,美国好玩吗?看你还瘦了点,是吃得不惯还是功课太多? 哪有瘦?蒋慈走到车旁,自行打开车门,那边什么都好,以后有机会江叔也带泉仔去看看。 江叔把行李放到车尾箱,回到驾驶座。 等泉仔大了再去,到时候还要麻烦小姐你做导游。 那当然。 黑色轿车驶上熟悉道路。蒋慈在心中轻叹口气,望了二十年的景致又再铺陈眼前。鳞次栉比的商厦,格仔大小的公寓,无敌海景要上山才能眺望,股价依然让人又哭又笑。 离开两个月,什么都没变。 半个钟后,家门就在眼前。 小姐回来了。佣人阿芬擦净手快步走到玄关,蒋慈弯腰脱下鞋子,阿芬,好久没见。 阿芬递给她拖鞋,又把换下来的鞋子放回鞋柜,我煲了排骨冬瓜汤,小姐先饮一碗吧。 好。 阿芬把蒋慈行李先带回房内。蒋慈步入餐厅,面前一碗淡白汤水。冬瓜带皮,青绿夹白瓤,味淡消暑气。排骨软烂,轻轻一口rou骨分离。 这份熟悉味道还是会让人眷恋。 蒋慈把汤喝完,蒋兴便出现在家门口。她起身快步冲到玄关,面前是刚刚换下拖鞋的蒋兴。 爸,是不是很挂念我? 蒋兴煞有其事地捧着女儿的脸,认真端详,好像瘦了点?那边的食物又煎又炸,你的肠胃肯定不惯。 我习惯得很。蒋慈拿开蒋兴的手,转身坐到客厅沙发上。蒋兴也落座,吩咐阿芬冲一杯碧螺春,拿我书房第二格柜子那罐。 阿慈,最近你都回家里住,你把课表给江叔,每日由他负责接送你。蒋兴敛起见到蒋慈的愉悦,换上谈正事的严肃神情。 为什么?蒋慈难以置信,我又不是中学生,还要天天回家? 你不要问那么多,总之你按我要求做。蒋兴不容女儿反驳。 蒋慈心里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试探询问,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吗? 她拼命默念,千万不要是知道了她与何靖的关系。 你想哪里去了蒋兴被女儿的疑惑惹笑,难道你隔着千山万水还能得罪我? 蒋慈松了口气。 你说以后想去美国读书,我一定支持你。你选好你想去的地方和学校,等我忙完我们再商量。但你必须由江叔接送,不能拒绝。 蒋兴语气笃定。 我蒋慈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客厅电话突然响起。 蒋兴拿起听筒,喂?停顿几秒后,他脸色平常,把电话递给蒋慈,你的同学。 蒋慈暗叹。肯定是何靖又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女人打电话给她,伸手接过听筒,我是蒋慈。 阿嫂,我是金宝。 嗯,有什么事吗?蒋慈偷瞄了蒋兴。他已经翻出老花镜,准备戴上报纸。 靖哥约你礼拜五到跑马山。 我不一定有空。蒋慈想到蒋兴的命令,我刚刚回来,要陪家人。 突然那边没了声音,电话却未挂断。蒋慈想开口问人呢,熟悉的低沉男声传来。 见我都没空?你是竞选上了美国总统,日理万机吗? 蒋慈真想骂人。但蒋兴就在身旁,只能忍下,当然家人更重要。 我跟你没血缘关系,我就不是你家人了? 是啊。 那我们生个孩子吧,你中意男仔还是女仔?不要紧,你想要什么我包你生什么。 咳咳蒋慈脸红,比无耻真的比不过何靖,既然你开口求我,我尽量吧。 对面明显嗤笑一声,你最聪明,你会想到办法来的,我等你。 何靖直接把电话挂断。 蒋慈把听筒放下。 同学找你什么事?蒋兴从报纸中抬头。 没什么。我帮她在美国买了些东西,跟我说礼拜五回宿舍的话带回去给她。蒋慈当场编了个理由,爸,我礼拜五想回宿舍住。 不行。 一晚而已。 不行。 你好专制。 我是你爸,你就要听。蒋兴放下报纸,宿舍有什么好住的,一间房还要跟另外两个人分,哪有家里舒服。 但我礼拜五要回学校准备论文。我要跟其他同学讨论的,肯定讨论到很晚,这个论文还会影响到我以后申请国外的大学。蒋慈坐近蒋兴身边,使出撒娇招数,爸,一晚而已,我保证第二天早上立刻坐江叔的车回家。 蒋兴斜睨蒋慈,一晚? 就一晚。蒋慈点头。 好吧,蒋兴重新拿起报纸,但你第二天必须出现在家里。 知道了。 躲躲藏藏的感情始终是个隐患。 蒋慈暗下决心,看来没得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