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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拾玖、誤傷

    

玖拾玖、誤傷



    玖拾玖、

    白蛇真君不懂桑榆殿下如何算出糟糕了,只知道自己要趕緊動身攔截屍侍者。

    他未出房門邊聽桑榆殿下幽幽地說道,"此去遇上的是僅存的藍蓮狼妖,善控魂,左胸狼心右胸藍蓮花心,一共兩顆心臟。她的父母與我母神父君有淵源,若可以盡量不要與她對上。"

    他到了排霞山山腳,布下絆屍索,未開神志的屍侍者多在絆屍索這裡被抓住,可是開了神識的屍侍者善於思考,有個屍侍者以屍氣捲來遠處的推車闖絆屍索,趁著絆屍索綁住推車時通過。

    白蛇真君以鞭子捲住趁隙逃跑屍侍者,拋飛空中,一枚金眸烙印印下,他們只好乖乖回程。

    白蛇真君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解決了屍侍者受狼妖血引誘一事,他入了雲濤山莊,才發覺情況比他所想更加棘手,有魑魅魍魎,也有精怪,現場混亂。

    稍早之前,包圍著陳珊娘的僕人讓召喚來的妖怪們打得節節敗退,不消說雲濤莊主讓數名大妖包圍,原先出色的劍術如今成了左支右絀的躲避。

    雲濤莊主拿劍阻擋風刃,他的劍讓被妖怪召來的風刃切成兩截,斷劍又被餘風掃過,轉了幾圈刺中夫人的後背,夫人疼得醒來,滿眼淚花地瞅著莊主,她的手緊握著帕子包著的一樣東西。

    雲濤莊主顧不上對敵,接了一招後便閃身離去,他將妻子翻了過來,才發現那斷刃自背後刺入卻一分也不偏的刺中了心臟。

    他經歷喪子,又發現兒子死於自己的偏見,如今妻子命在旦夕,短短不到一日他嚐盡了所有悲苦,這個男人抱著妻子老淚縱橫,"阿珞,你看看我。"

    妻子的眼淚滑落臉頰,她將那布包的東西交給雲濤莊主,又用最後的力氣褪下白玉手環交給他。

    這只白玉手環是雲濤莊主母親在世時跟送子觀音求來的,要妻子為他納妾多生幾個孩子繼承香火。

    他納妾多年,不曾再有子息,雲濤莊主因此鬆了口氣,他總算能與過世多年的老母親交待,不是妻子阿珞的問題,興許是他有問題,能得雲修這根獨苗已是上天垂憐。

    妻子給他這枚手環無非是叫他再娶,雲濤莊主當著妻子的面摔破那枚白玉手環,說道,"你要我再娶?讓我死了才是乾脆,早知今日,做什麼聽我娘的話讓你委屈,阿珞,你別丟下我。"

    妻子的淚水不曾止過,她在雲濤莊主的懷裡斷了氣。

    雲濤莊主的餘光看向陳珊娘,她割腕的那隻手腕,因破損血污的袖子而顯露出白皙得刺目的肌膚,一點殷紅的硃砂痣在上頭。此時的他多麼期盼假金珠說的是真話,若是雲修與陳姑娘有了肌膚之親,那他或許還能期盼陳姑娘有了身孕。

    只可惜他教出來的孩子他知道,雲修不會做下這種事。

    陳珊娘的身旁有一名容貌俊俏的灰衣男子,施鞭捲住使風刃的妖怪,將他甩得老遠。

    這名男子便是趕到雲濤山莊的白蛇真君,他方才接手了雲濤莊主的敵手,沒幾招便將那名妖怪擊退。

    風刃妖怪飛走那個方向有個婢女,她是真正的金珠,她一面閃躲妖怪,一面因為太過害怕而尖叫。誰知道尖叫反而引來其他妖怪追著她不放。

    金珠抱頭亂竄,差點被一個螳螂妖尖銳的手刺中,幸好讓即時趕到的桑榆救了一命。

    桑榆設了一個結界,將所有被狼妖血吸引而來的妖怪逐出,結界內僅餘陳珊娘、雲濤莊主夫妻、白蛇真君與她幾人而已。她在陳珊娘眼前蹲下,問道,"放過我姨父好不好?雲修不會希望如此。"

    陳珊娘觀瞧著眼前這位美人表妹,心底一股委屈油然升起,倘若不是這些人,她與雲修如何會走到這一步?

    ***

    那時陳珊娘在家中,突然一陣心絞痛,她覺得奇怪,她的身體向來不差,就算為了雲修療傷不如從前靈力充沛,但絕不會到身體有恙的地步。

    即使她不在雲修身邊,她也能透過她存在雲修身體裡的鮮血注入靈力,這還是陳珊娘第一次召喚自己的血液沒有回應!

    忽然間她臉色蒼白沁出冷汗,她懂了,必定是有人動了雲修,才會叫她如此。她連忙出了家門,往排霞山去,踉踉蹌蹌走到山腳,一名青眸女子攔了她說話。

    她不欲與那名女子多言,繞身而過,那女子的聲音仍然在她身後響起,"你連是誰害得雲修如此也不想知道嗎?"

    陳珊娘回首凝視那青眸女子,見那女子悠悠說道,"六年前你與雲修在洛縣街上遊玩,雲修變了小狐狸鑽入巷弄又奔出大路,忽來一匹失控的馬兒亂蹄踩碎雲修的五臟六腑,你可知道那隻馬兒為何如此?"

    陳珊娘眼神越發凌厲,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你是誰,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那青眸女子的笑聲好聽得緊,彷彿一串銀鈴隨風搖曳,女子的笑容更令人不自覺地親近,"只因為我跟你有相同的敵人啊,人家不是說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嗎?"

    "雲修的表妹實則是蛇族之主,這一任尊貴的蛇神殿下。她有一下屬名為時茜,那日闖了南天門下凡,正落在洛縣的大街上,有一馬車強行勒馬,韁繩斷裂,一匹快馬奔出,踩到了自小巷子蹦蹦跳跳而來的小狐狸雲修,他因而五臟六腑盡碎,命懸一線。"

    陳珊娘聽至此忽然清醒,她厲聲說道,"想必與閣下有仇之人便是雲修的表妹,只是她的下屬所為,如何算在她頭上。閣下這招借刀殺人使得恐怕不夠高明。"

    那青眸女子不為所動,掩嘴輕笑,笑完了才說,"時茜之所以落在洛縣大街上,正是因為她的主子在同福客棧的巷子裡開了間書肆。倘若不是雲修表妹開了書肆,時茜便不會突然出現在洛縣的大街上。"

    "如此你還覺得不關雲修表妹的事?"那女子放下水袖,那抹譏諷的笑仿佛凝結在陳珊娘的眼簾,陳珊娘胸口忽然一痛,她咬緊牙關徒步上山。

    那青眸女子最後在她身後說道,"你若不信,便看看雲修表妹的夫君使鞭的手法,是不是與當日那紅衣女子如出一轍,便可知曉她們之間關聯,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所言不假。"

    陳珊娘心慌意亂之中入了靈堂,見那靈堂的主人居然是雲修,她痛得連話都說不出口,直捂著喘不過氣的胸口落淚。

    她的恨意與殺氣化為實質的戾氣,令靈堂支撐棺木的木頭斷裂,香爐破碎。

    守靈的下人嚇得跪地求饒,說道,"是、是、是金珠告發,老、老爺打死的。"

    她放走了那名下人,看著白布幔的火逐漸大起來,轉眼間火已經燒至棺木這邊,她將雲修的屍身收入她的儲物空間裡,然後躲在離正廳不遠的花園裡一顆樹上,看著火舌逐漸吞沒這個她常來的雲濤山莊。

    那時候的她,多麼希望自己的心也能如這把大火一樣轟轟烈烈的燒,讓所有痛楚變成灰燼。

    她看見因醉倒睡在走廊的下人被雲濤山莊逃命的其他人踐踏而過,有個踩過他們逃命的婢女不慎被絆了腳,掉出一個藏青色包袱。

    這個包袱陳珊娘認得,她那日追著雲修,正是因為雲修不給她看包袱裡的東西,她因為惱怒,一路自雲濤布莊追著雲修上了排霞山。

    那婢女掀開包袱巾,裡面是成套的紅珊瑚頭面,她檢查著沒被摔壞,鬆了口氣才將包袱巾包好,放入胸口。

    另一位跟她一起逃命的婢女說道,"你暗藏雲修少爺買的紅珊瑚頭面,不怕雲修少爺生氣?"

    那婢女撿完紅珊瑚首飾,啐了一口,說道,"莊主才打十來板就死了,弱成這副模樣。就算變成鬼魂也高明不到哪裡去吧。"

    另一名婢女眼裡閃過精光,嘴裡卻像抹了蜜一般回道,"你說得對,咱們趕緊走,我叫我哥駕車接應我們呢。"

    與她相伴的那婢女不知想到什麼,又問,"我聽人說雲修少爺死前手握著紅珊瑚頭花,心心念念都是那個妖狼少女。你將這東西拿走真的不要緊嗎?"

    另一人答,"人走茶涼,死人的東西對活著的人是一種負擔,那狼妖少女怎麼可能因為被打死的雲修少爺一生不嫁人呢?我拿走反倒是好事吧?"

    那位叫她哥哥接應的婢女又答,"雲修少爺生前對那狼妖少女可說是情根深種啊,每每布莊進了鮮嫩顏色的綾羅綢緞一定刻意留了一份贈她。我有次見他們花前月下,知道雲修少爺怎麼說嗎?說他有四個表妹,留給表妹的布順便留了她一份,嘖,莊主管他管得嚴,哪來多餘的錢買布送表妹,當我們眼睛瞎了嗎?"

    "所以我才敢偷拿雲修少爺的東西啊,雲修少爺私底下攢的錢,莊主跟夫人不知道。"

    "妹子,你可真是聰明伶俐。"

    陳珊娘在婢女眉飛色舞的當下一臉不悅地現身,那兩婢女想加緊腳步逃跑,卻讓陳珊娘叫住,"站住,雲修的東西留下,否則就留下小命來。"

    那名暗藏的婢女掙扎了會兒,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將紅珊瑚首飾放在青石子地上,誰知她路過陳珊娘身邊,一陣沙沙聲讓陳珊娘掐住她的頸子,陳珊娘又問,"袖子裡有什麼?"

    那名婢女只好將暗藏的紅珊瑚手鍊交出,一臉不忿地離開。

    陳珊娘抱住那套紅珊瑚頭面幾乎是崩潰大哭。她之所以如此失態要從不久前官差到陳家果脯行砸店開始說起。

    她那時回到家,見義父愁眉苦臉掃著花瓶碎片,她隨口說道,"不是贗品嗎?再買就是了,錢不夠了我有。"她想起真品被義母收起來,只因義母所出的弟弟meimei還小,怕他們頑皮打壞了。

    義父說道,"就是真品爹也不放在眼裡。當初老狼王隨手賜下的寶物,那樣不比這項貴重?你今年及笄,你義母早將你的嫁妝打點好,等著雲濤山莊來下聘。"

    "他們怎麼回事,是看不起我們小門小戶嗎?要是老狼王還在,你可是唯一的小主子,隨手便能陪嫁個數十個山莊,不過是一個小小賣布的雲濤山莊,竟敢拿喬,他們算什麼東西?"

    "爹怕扎眼,給你留了兩個山莊跟五個鋪面陪嫁,其餘都都換成珍貴的頭面首飾收在你的嫁妝裡。"

    陳珊娘笑著告訴義父,"將鋪面留給弟弟meimei添妝便是。"

    義父又答她,"早日叫雲濤山莊來提親吧,就是尋了一副成色不好的紅珊瑚頭面也無妨,先下訂,一兩年後成親。"

    陳珊娘隔日拿話問了雲修,說道,"我義父說我已經及笄,讓你早日來提親,就是尋了一副成色不好的紅珊瑚頭面也罷,早點下訂。"

    他們正在雲濤布莊的內室裡說話,雲修正拿尺量布,驚得連尺都掉了,良久才回覆,"我身子骨不好,你是知道,況且除去青梅竹馬這點,我一無是處,你嫁我不是明智之舉。"

    她反問雲修,"你不喜歡我嗎?不想提親嗎?如果想,何必想得太多。我們成親之後也定如現在一般相處,互相扶持。你家是布莊,做不了甚麼粗重的工作,本來就不需要多硬朗的身子骨,你撥撥算盤,我為你裁布,這樣不好嗎?"

    雲修想了想板著臉答她,"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我一向當你meimei。"

    陳珊娘本來就是執拗的性子,雲修否決她,她更是迎難而上。她眨眨大眼笑意盈盈地,"哥哥meimei也會親吻嗎?"

    雲修連忙否決,"我什麼時候親過唔。"

    雲修話沒說完,她殷紅的唇瓣已經覆上他的唇,那是他們第一次親吻,越吻越深,到後來已經分不清誰在吻誰。雲修的手臂摟著她纖細的腰肢,而她的手臂環住雲修的頸子,吻畢時,雲修摟著她坐在常坐的那張紫檀木太師椅上。

    雲修的臉泛著紅雲,他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的臉,說道,"臉紅了。"

    她看不見自己因羞赧而臉紅,卻能看見雲修紅到耳根去的臉紅,於是他們相視而笑。

    所以當陳珊娘自婢女手中搶回紅珊瑚頭面,才會如此失態。

    ***

    陳珊娘看著眼前面容慈悲的表妹不由得升起一股悶氣,她不會無緣無故遇上那青眸女子,那女子定是雲修表妹引來。

    那女子非但知道她與雲修之事,還知道雲修的表妹會到她的眼前來,太多巧合讓她直覺不簡單。

    況且那青眸女子容貌神似雲修表妹,陳珊娘為了試探故意刁難雲修表妹,"讓我饒過他可以,你來代他受罪如何?"

    這句話還沒得到雲修表妹的回應,她身旁的夫君氣得一鞭子抽來,"何來狂徒,如此無禮!"

    這凌厲的鞭法與當時捲住他女兒那如春雨細潤卻異常迅捷的鞭法迥異。唰唰作響的凌厲鞭法像一條靈活的蛇憑空橫行而來,這讓她想起曾在街頭撞見的那名紅衣女子也是如此使鞭。

    陳珊娘再度想起那青眸女子之言,"你若不信,便看看雲修表妹的夫君使鞭的手法,是不是與當日那紅衣女子如出一轍。"

    那已是幼年之事,她那時候追著雲修走出巷子,見雲修被馬蹄踩過,驚得趕緊抱起小狐狸雲修。她滿心悽惶兀自落淚之際,曾見一名紅衣女子惱怒著差點讓馬車撞上,居然抽出鞭子唰的一聲,打爛一座馬車。

    那馬車主人趕緊跪地求饒,   求貴人放他一條生路。

    她在巷子前抱著小狐狸的雲修落淚,偶然抬頭看了那路過的紅衣女子一眼,那女子睥睨而無情的樣貌讓她至今難忘。

    忽然間她想起婢女呸了一口說道,"莊主才打十來板就死了,弱成這副模樣。"

    腦海又浮現那紅衣女子睥睨的目光,再接著取而代之的是青眸女子那溫柔的呢喃細語,"倘若不是雲修表妹開了書肆,時茜便不會突然出現在洛縣的大街上,讓馬車強行勒停,又害得雲修被急奔而來的馬蹄踐踏。"

    雲修的體弱、雲修之死;六年前的意外、如今雲修又讓雲濤莊主錯手打死。

    滿腦子的悲傷讓一腔忿恨取代,陳珊娘雙眼通紅,緊緊抿著唇。說時遲那時快,鞭子以雷霆萬鈞之勢來到陳珊娘的眼前,她未動,用一聲飽含憤怒的狼嚎抵消了那凌厲的鞭擊。

    擋住鞭擊後,陳珊娘凝在桑榆絕美又慈悲的臉上的目光仿佛滲了劇毒。

    憑什麼雲修死了,這些殺人凶手都活得好好的?憑什麼她要被縱兇殺人之人憐憫?憑什麼她要跟雲修天人永隔?

    痛苦讓陳珊娘發狂,她撕心裂肺的哭著,每一聲哀嚎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哭疼了還不肯罷休。

    這樣的痛楚桑榆嚐過,她走向前去抱住陳珊娘,"別哭,別哭,我來想辦法,我讓雲修復活,作為代價請妳原諒他可好?"

    那剎那間,陳珊娘的小臉仿佛綻放光彩,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真的能救雲修,不是騙我?"

    桑榆拍拍她的背,肯定的說道,"對。"

    白蛇真君又使了一個防禦的咒法才擋住那狼嚎,待他看向桑榆殿下與陳珊娘那處,已見陳珊娘滿臉淚痕給桑榆殿下磕頭,"多謝貴人成全。"

    陳珊娘為了表示誠意,主動撤下血咒,同時桑榆殿下也解開結界。

    誰知一隻利箭劃破寧靜的夜空而來,穿透陳珊娘的胸膛,讓陳珊娘以為自己受騙上當,她怒斥,"你們這些可恨的騙子,我死之前絕對會叫你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