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孽岸(骨科)在线阅读 -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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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华国元旦,米兰的大雪才停歇。

    兄长特地从医院回来陪我,阴冷的别墅也终于有了人气,灯掌得亮堂堂,厚重的丝绸窗帘拉开,淡淡金光照进屋,正对楼梯中央高悬的画像,熠熠闪光。

    华国区时比米兰快了七个小时,因此两地的夜是错开,并不拢的,但好在米兰的新年前夜亦有盛大活动,可以弥补缺憾,米兰人将此盛典称为La   Fiesta   di   San   Silvestro。

    我们入乡随俗地在饺子中包入扁豆,寓意来年好运连连。

    对面,兄长撸起衣袖至小臂,戴着眼镜,像设计珠宝般认真地包饺子,犹记得几年前,他对此还一窍不通,今年,已经能包出形状漂亮的饺子。

    但他作弊。

    他的每个饺子都包进扁豆,而且还偷偷在边缘掐个缺口做标记,我知道,他想独占幸运之神,我不居人下,学他一般,掐个口子,又故意不包扁豆。

    到了晚间用餐时,反倒犯了难。

    一盘饺子,兄长把有缺口的通通拨给我,随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硬着头皮咬开,希望耶稣保佑我一次,可惜,自作孽不可活,是空的。

    他起先愣了一下,随后明了地笑了,咬了口饺子,明晃晃的一粒扁豆,我不开心地喝下米兰新年才能喝到的普罗塞克白葡萄酒。

    撇头,窗外天色已暗,周围张灯结彩,人声喧哗,华国这会儿已经是凌晨元旦了。

    我想到什么,仰头喝尽甜酒,湿漉漉的什么东西滑进鬓角。

    不要伤心,兄长的身影镌刻在窗子的夜色中,他推递来分辨好的扁豆饺子,好运都会是你的。

    不太好吃,再混合上酒味,难吃得我甚至流泪了,他叹息一声,走到我身侧,蹲下,柔软的手帕轻轻擦去我的泪,他柔声道:你很想家对吗?没关系,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会想家,如果哭出来会好一点,那就哭吧。

    他拍拍我的肩,我扑进他怀里,默默哭了一会儿。

    想来是个滑稽的场景,在他和仆人眼里,我实在是一个无理取闹,恃宠而骄的孩子。

    可真的仅仅是因为没有吃到扁豆饺子吗?

    元旦,于别人皆是新生,唯独于我,是痛苦的节点,阿森即将新婚,他再也不属于我了,从此生命中唯一的一盏光,也离我远去了。

    我如何不感到难熬?

    尽管宋抑会利用我所提供的证据将兄长打垮,可那又如何,我生命的轨迹早因此改变,无法回转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摸到一片濡湿,是我的眼泪鼻涕打湿他的肩头,我抽泣着抬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他,他笑着替我抹泪,等我们沐浴完,换上新衣时,外面已经有人在放烟火了。

    大街上接踵摩肩,我们不得不牵手前行,不停有人朝我们说乔,兄长也微笑回应。

    忽而想起那位街头画家,于是我问兄长乔是什么意思,他边走边用手指在我的掌心写出几个字母Ciao。

    读音很像中文里的乔,他说,意大利语里,是你好的意思。

    我长长地哦一声,再之后有人向我打招呼,我便乔乔乔地回复,活像只聒噪学舌鹦鹉,他宠溺地看我一眼,紧紧牵着我朝人海走去。

    记忆在此刻拨开云雾,我皱眉:这个乔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问?

    唔,好像有人告诉过我,这也是再见的意思。

    是谁?

    他停下步伐,身后是盏澄黄的路灯,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因此也就没看见他在听见我回答记不起来时,眼眸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

    哇!

    下一秒,我被绚烂的烟火和跳舞的人群吸引。

    华丽教堂前,燃起火堆,人们围着它跳舞,身着艳丽服装的男女在街道中央穿行,亦有人热情递来白葡萄酒,邀我一起沉醉。

    我冲立在不远处的兄长招手,他摇头,我便上前去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人群,走进米兰的夜,走进尘世。

    我喝了不少酒,有点醉醺醺地揽着他起舞,却是没有章法的,除了踩他的脚,便是跌进他怀抱,于是他索性让我踩在他足尖,带我跳舞。

    教堂顶连成线的光,俊美男人的面孔和米兰灰蓝的天一并旋转着,我微微闭上眼。

    你醉了。有人说。

    我没有辩驳,低声说:我醉了。

    风声歌声烛火爆裂声中,我的舞伴问我:你总来教堂,是在忏悔什么?

    几乎一刹那,我的心直接给出了答案,我忏悔与血亲luanlun,忏悔辜负阿森,忏悔没能将谁人一刀毙命。

    可我并没有醉,我还留有最后一丝清醒,我说:忏悔我对大哥动了杀心,是我不乖。

    他闻言笑了一下,俯身用只有我听得到的声音说:已经够乖了。

    我笑了一下,学他的口吻,问他:那你乖吗?

    他愣怔住,似乎被这句话推回很远的过往,眸中笑意都消散,可我没在意,酒意渐渐上涌,将头枕靠在他的肩窝,全副身心都交给他。

    舞步摇曳,穿来过去,人群成了堵堵墙,我们往左,避不开,往右,亦是如此,像两只昂贵且身不由己的金丝雀般,不停撞在鸟笼,不知疲倦。

    此刻,离米兰的新年只剩半小时,天空渐渐飘落的小雪也浇不灭人们的热情,情侣灯下拥吻,朋友喝酒庆祝,连围着饭兜的萨摩耶也欢快地跳跃在雪地。

    游行的人河没有尽头,他们仍在朝四周的人招手,我们要穿过去。

    服装上高高的艳丽羽毛将我们裹挟,走得异常艰难,只能透过忽闪的罅隙看见对方的一只眼,或半片唇。

    幸好他一直紧握我的手。

    拨开眼前宝蓝色的羽毛,他的面貌全露出来,唇红齿白,灯下细雪柔和了他的神色,让我觉得他的眼里好像只有我。

    一径朝与喧闹相反的地方走去,那些欢声笑语便蒙了一层纱,闷闷地响在身后,终于我听得清他说话了。

    你问我是不是喜欢米兰,他突然说起这个,其实,是周夫人喜欢。

    一个高高的台阶,他先踏上去,再转身卡住我腋下,轻松将我提上去。

    外界传闻周夫人很早就疯了,为的是丈夫的不忠,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这段静谧的小路,没有光,因此我看不到他的笑,我实在想象不到兄长也有嗤笑这种个人情绪浓重的表情,他说,周夫人不是怨妇,她的遭遇皆因我起。

    周家要的不是周朗,而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周夫人不同意他们用电击疗法杀死他,所以被囚禁在地下室,对外宣称因病去世。

    这与我在周朗的碟片中听到的真相没有出入。

    她真正去世后,我在她的遗物中寻觅到这栋房子的钥匙,是准备送给他的成人礼,被我抢先一步,他笑,我是不是一点都不乖,什么都要抢。

    我侧头看他,或许是今夜我们身在米兰,这个周夫人生前最爱的城市,又或许白葡萄酒着实醉人,所以他对我说了这么多,清醒时他绝不会对我说的话。

    他口口声声周夫人,可心底也是敬爱她的吧,他究竟以什么身份自居在世,周家子孙周朗?恐怕不是。瑞士政客?亦是不屑。

    你究竟觉得自己是谁呢?我喃喃自语。

    前面已经有光了,还有哗哗河流声,朦胧的面孔面对我,星星月亮是他的陪衬,他望着河面接连起来的长灯,对我说:这里是星星河。

    寂静运河面上,倒映点点灯火,确实有那样的意境。

    在我装作他的时光里,周夫人为我讲过星星河,我步伐不稳,整个人几乎倚在他臂弯才来到河岸,传说这里是摩西红海分支,所有罪孽灵魂都会被锁在河底,永生永世受清水荡涤,穿肠烂骨。

    我颤抖了一下,似乎已经感到疼痛。

    他逗弄我:我这种罪盈恶满的人才到这儿,等到了地狱,我会替你求情,让你和周夫人一起变成安琪儿。

    我不配入天堂,我绝望地想。

    长久的沉默中酒意翻涌,我觉得冷且困,他有所察觉,拢我进怀,我顺势攀住他的脖子,仰望他,灯影晃荡,他也晃荡,我摸摸这人的脸,很是熟悉,他有双漂亮的眼睛。

    他目光凝睇在我脸,缓缓道: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如果可以,我希望只当你一个人的大哥,好吗?

    好啊。我被热气煨得飘飘然。

    当然好啊,你说什么都好。

    永远不要离开我。

    好永远。

    他眼神痴迷,沉醉在我许诺的永远中,倏忽低下头,要与我接吻。

    新年倒计时的欢呼声响起

    3!2!1!0!

    新年到了。

    巨大的烟火在中央广场绽放,照亮半个天空,也照亮我们,我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中,看见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下。

    于是我无意识地低喃道:永远永远

    阿森

    随后我陷入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