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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按照商量的那样,周允恪与赵游光先一步出发返京,周画屏以及其余人等在完成收尾工作后再离开延州踏上回去的路。

    两拨人抵达时间相差不久,在周允恪返回京城后的第二日傍晚,周画屏也回到了她的公主府。

    才回来不久,周画屏还没和久别重逢的梨雪说上几句话,周允恪就派人上门来传话,约她明日一早进宫向周子润述职。

    当着面梨雪没发作,但送完关上门她立刻拉长脸:赶得都不让歇,这是把人当畜生使?

    周画屏不禁失笑:我都不生气,你倒是气上了。

    能不气吗?殿下您饭都还没吃有人就上门来催,根本不顾及你的感受。

    周画屏笑容淡去,垂眸道:自己都顾不上的人怎么能顾及到别人呢。

    梨雪没听懂,但感觉出周画屏情绪不好,频频抬头去觑她的脸色。

    周画屏瞧去一眼:你别看我了,快去准备饭菜,我大半天没吃东西肚子快要饿扁了。

    早就让厨房开始准备了,一会儿就能好,您要是实在急奴婢就去催催,顺道把驸马爷也叫过来。梨雪说着就要往殿外走。

    不用叫他,我今天想一个人用饭,他应该也累了,就让他少走几步路待在房间里休息。周画屏忙拦住梨雪,然后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你多盯着些门口,如果有人来送赵游光的信,你别声张,拿到后立刻交给我。

    梨雪轻啊一声,然后道:好,奴婢记下了。

    她嘴上应下没多问,但心里有许多问号在盘旋,周画屏那两句话合在一起理解,不就是不想让宋凌舟知道她和赵游光有来往嘛。

    今天看到自家殿下和宋凌舟牵手下马车的样子,自己还以为两人感情有不小进展,谁承想她又和赵游光恢复了联系,而且还背着人。

    延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自己没在几天,感觉错过了好多?梨雪摸摸后脑勺,一脸困惑地走了出去。

    翌日。

    靖王府和皇宫的距离很近,不用半柱香的功夫便能到,周允恪比往日早出发了点,到皇宫时宫门正好打开,一路直上,很快看到了福安殿。

    殿前有一排石阶,只要几步路便能轻松过去,周允恪却觉得困难,今日身子似乎格外沉,每迈出一步就要花掉许多力气,踏上最后一极台阶,又深吸一口气,他才往殿内走去。

    殿门打开,便能看见周子润坐在高堂上,身上的皇袍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胸前金龙仿佛要活过来似的,带着一股摄人的威压。

    周允恪觉得刺眼,赶忙弯下腰行礼,起来后才注意到殿中还有一人周画屏立在高堂之上,就在周子润身边,正从大太监江怀宁手里接过茶盏亲自奉上去。

    他以为自己出发得已经算很早了,没想要周画屏比他还早,而且看情形已经在福安殿中待了有一段时间了。

    周允恪正纳闷周画屏为何要提前那么多进宫,上方传来了周子润的声音:听屏儿说,延州水患能在短短半月之内得到解决主要归功于你,特别在疏散和安置灾民这方面,你出了很大的力。

    周允恪拱手作谦逊状:皇姐谬赞了,延州遭遇百年难遇的水灾,百姓们受苦受难,儿臣身为皇室子弟有庇护我朝子民的责任,所做一切只是份内之事,不敢称功。

    看来这次朕派你去延州历练是个正确的决定,几日不见,你比从前长进了许多。周子润点头称赞。

    周子润喜不自胜,这是他首次从周子润的话里听出对他的期许和肯定,他回答时有意从灾民出发,表现出自己心怀百姓,果然令周子润满意。

    感于不久前那场推心置腹的谈话,周子润向周画屏投去感谢的眼神,但后者一对上眼就马上移开,并不看他。

    察觉到周画屏的疏离,周允恪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但他来不及多想,全部神思被周子润接下来的问话掠去。

    赈灾你完成得很好,不知朕让你做的另一件事情况如何,念瑶台那桩案子可调查清楚了?

    周允恪:回父皇,儿臣已基本将案情理清了,总督工邓高义并非此案祸首,真正的犯人共有两人。一人是工匠薛长庚,他假借邓高义之孙邓亭文的名义购入质低价高的木材,是致使念瑶台起火塌方、邓高义蒙冤自尽的元凶;另外一人乃延州太守曹俊茂,薛长庚与贩木商之间由他牵线搭桥,他也是最大的受益人,挪走的银款大多都落入了他的口袋。

    这两人现在何处?

    薛长庚作乱皆因把邓高义误认作仇人,后来误会解开他接受不了事实,最终投河自尽。至于曹俊茂...迟疑片刻,周允恪接着说,儿臣在延州将他成功捉拿,但在押送回京的路上他咬舌自尽,没救回来。

    殿门紧闭,和身上金线织就龙袍相较,周子润的脸暗得看不清,他语气奇怪:两名案犯都死了?

    都怪儿臣平日御下不严,才致使手下士兵一时不察没能看管好嫌犯,不过在他们两人死前儿臣已成功拿到口供,不会影响此案完结。周允恪撩开衣摆跪了下去,儿臣自知难辞其咎,已写好请罪表,请父皇过目。

    然后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供词和请罪表,让侍候在旁的小太监转交给周子润。

    周允恪弯身下去,等待周子润的回应,但过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声响传来,他抬头朝堂上看去,却见那两份供词和请罪表原封不动摆在书案上周子润没有看,甚至碰都没碰。

    心里咯噔一下,周允恪直觉感到有地方出了差错。

    一直静默在旁的周画屏在此时开口:皇弟,你是不是弄错了,本宫可听人说曹俊茂现在还活着。

    周允恪嘴角动了下,勉强扯出笑容:曹俊茂的尸体臣弟亲自确认过,怎么会有错?皇姐怕是听了谁的玩笑吧?

    周画屏从书案后走到堂前,宽大的嫣红裙摆铺在地上,随着她的走动,上面的重瓣绣花微微摆动,仿佛一簇盛开在血水的花团。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允恪一眼,微微扬目,对身侧的江怀宁道:江公公,麻烦你去一趟偏殿,将赵将军请到这里来。

    江怀宁应下后退了出去,一会儿后就又回到殿中,与其一起来的还有赵游光,他背着光,面庞一点点从阴影中浮现出来,眉眼深邃冷峻。

    周允恪望着赵游光,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诧异的眼睛很快被震惊填满一具庞大的身躯紧跟在赵游光后面进入殿中,正是他口中已经死去的曹俊茂。

    那夜自己不是悄悄把曹俊茂放走了吗?现在他怎么会和赵游光一起出现在这里?

    事情的发展超出预料,周允恪不明白中间出了何种变故,但他意识到事情的结果可能会往他所期望的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赵游光阔步上前,拱手行礼:臣赵游光参见陛下。

    周子润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眼神阴沉下来,盯着后头的曹俊茂。

    赵游光察觉到点,转向身侧:陛下在此,还不速速将你的名姓身份道来。

    臣...罪臣...曹,曹俊茂叩见陛下。

    随着扑通一声巨响,曹俊茂双膝坠落半匐在地上,光滑的石砖倒映出他的影子,四面无风,倒影却不断在颤动。

    几日不见,他似乎消瘦了许多,脸上横rou挂落下来,眼底满是青黑,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像是被人狠狠折磨了一番。

    周画屏收回眼神,笑着看向周允恪:这人不是好顿顿活着吗,皇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笑容让周允恪立即明白过来,曹俊茂活着被赵游光带进宫,周画屏早就知道了,她不仅知道还早早告诉了周子润。

    他刚汇报说曹俊茂已死,曹俊茂就出现在殿上开口说话,如此前后不一,周子润肯定已经起了疑心,自己必得将事情圆回来才行。

    可是,前面放出去那么多话,该怎么自圆其说啊?

    这...我...周允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辩驳的话来。

    看来你是说不清楚了,忽然,周子润冷冷出声,赵游光,你来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游光面色肃然:回陛下,延州事毕后,臣随靖王殿下押送曹俊茂回京   因靖王殿下欲尽快将嫌犯送回,故我们弃走官道改行换他路。沿着那条便路走进程确实要快许多,唯独有一处难行,近京城十里外有一峡道,峡道两旁皆是高山密树,稍有不慎便可能走错路。我们赶到峡道时已过傍晚,为免发生意外,便在那里盘桓了一夜。

    臣此前近年都在边境打仗,虽然入睡快但睡得一向很浅,半夜听见声响便醒了。臣本以为有野兽出没,掀开帐帘,却发现是囚车那边传来的动静,过去一看竟有个士兵打开囚车放走了曹俊茂,然后自己钻了进去。

    那士兵是靖王殿下的手下,臣当时便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悄悄追了上去,擒住曹俊茂后先将他绑在那里,待与押送队伍分别后再将人带进城里。

    有时候,话说得委婉比直接更能表达意思,赵游光虽没有将矛头直指向周允恪,但没有一句话不在暗示周允恪的所作所为。

    他不走官道改走山路,一路赶马只在峡道落脚,所有计划都只是为找到机会放走曹俊茂。

    听完,周子润脸色又沉了几分,但这只是赵游光的一面之词,他没有立即相信:可有凭证?

    那名士兵放跑曹俊茂前两人换了衣服,他穿的囚服上了囚车,而他本来的军服则到了曹俊茂身上。那件军服现下就在臣府上,陛下可以派人取来与靖王府的侍卫做比对。赵游光瞥一眼旁边的曹俊茂,陛下若是着急,也可以直接问曹俊茂,他本人应该最是清楚。

    物证人证具在,就是长了一张能说得天花乱坠的嘴也抵赖不掉。

    怪不得你说不出话,死人复生,谁能想到?谁又解释得了?

    周子润冷冷的话语从上方传来,然后听得刺啦一声,仿佛空气撕裂开来,一张张纸簌簌落下,周允恪抬头去看,认出那是他不久前呈上去的供词和请罪书,心也跟着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