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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对峙

    

第一百零二章 对峙



    纯妃的棺木,照规矩需停灵三日,三日内众人皆可前来哀悼。

    拂晓时分,宫人跪了满地,抽泣呜咽声不绝于耳,纸钱在火盆中熊熊燃烧,淑妃与寿贵人素衣素钗,先后走进去,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心惊。

    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没了。

    说到底,被圈禁在皇宫中的日子,能安安稳稳多活一天都算莫大的幸运。

    纯妃的结局,很有可能成为她们每一个人的下场;众人的哭丧,同样会成为她们未来的丧钟。

    一人身死,万艳同悲。

    临走时,寿贵人抓着淑妃的手臂,惴惴道:jiejie,纯妃这死,有蹊跷吧......

    淑妃飞快扫了眼四周,低声道:蠢货,别在这儿说。

    可是我真真是怕极了,前两日她还在我眼前赏花,今日就躺进棺材里了,死因成谜。我

    眼瞧快走到门口,淑妃一时未能压抑心中的猜测,同她道:稍微一想便知,此事定与圣上有关,除圣上外,宫中又有谁人能在原因尚未明晰的时候,悄无声息杀掉一个身居高位的妃子?

    为何不能是皇后呢?meimei听说纯妃死前曾寻过皇后娘娘。

    哼,所以本宫说你蠢。皇后娘娘她犯得着吗?身家地位、荣华富贵,她样样不缺,儿子更是深得盛宠。都已经坐到如今的位置,何必再与纯妃计较那些旧怨。末了,她半惆怅半无奈地叹道,倒不如说,天家。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两人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心头重颤。

    只见负手而立的燕怀泽站在拐角处的宫墙之下,面色森然,缓缓朝二人颔首:原是两位娘娘,有失远迎。

    虽明白他此番是属于礼数的客套话,寿贵人与淑妃却依旧惶恐至极,忙道:岂敢,既是宫中的一份子,亦与纯妃jiejie有几分交情,自然要前来悼念。望齐王殿下节哀。

    多谢两位娘娘,本王还有事,恕不远送。

    他一走,周身那股压抑的氛围才逐渐散去。

    僵在原地的寿贵人同淑妃对视一眼,皆心有余悸。

    ......

    圣上,该是时辰动身去钟粹宫了。

    仁安帝身形微顿,不紧不慢地问道:皇后呢?

    娘娘和三殿下已经去过了,众嫔妃皆已前去吊唁。

    他缄默片刻,往事历历在目,扰乱心绪,良久后才道:如果你是她,会觉得朕的做法是为赶尽杀绝吗?

    老奴怎敢妄议,既是圣上反复思虑后作出的决定,自然比我这个阉人要好。

    他嗤笑几声,随即又沉下脸:纯妃的下场,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朕留她到现在,留下子睿和韩逋的命,实属仁至义尽,也算,为她这些年的牺牲作些补偿。

    江公公上前,边替他研墨边道:恕老奴多嘴,跟着圣上多年,老奴对您的脾性还算了解一二。圣上无需过多苛责自己,留下韩丞相是为大局,留下齐王殿下,是因您对殿下感情深厚,即便得知他并非亲生,您依然视为己出,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唉,朕烦得很,钟粹宫便不去了,暂且让朕歇一歇。

    那,老奴告退。

    十几年弹指即去,那些往事仿佛不相干的云烟,睁开眼去看,还是会被触动心弦。

    到底是老了,总喜欢回忆从前。

    江公公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他尚未来得及深入的思绪:圣上,齐王殿下求见。

    意料之内的事。

    请他进来,其余人离远些,未经允许禁止入内。

    风缭绕殿外的杏树,带来一股近乎不绝如缕的恨意。

    燕怀泽还是同芝兰玉树那般,身姿如松,规矩得体:儿臣拜见父皇。

    嗯,何事?

    他藏在袖下的手指蜷动,低眉敛目:父皇,您不去送送母妃吗?

    ......朕就不必去了,让她安静地走吧。

    闻言,燕怀泽顿时冷笑,手紧紧握成拳:父皇就如此厌恶母妃?甚至不肯见她最后一面?

    仁安帝紧皱眉头,颇具威严:子睿,休得胡言!

    此时此刻的燕怀泽全然不顾礼法,就连理智也抛脑后。对纯妃之死的自责及悔恨日渐侵蚀着他的内心,使人变得口不择言:父皇想为三弟清扫未来路上的绊脚石吧?怎么,既然将来要将我除去,何不现在让我与母妃一起死!

    混账!他气急,抓起手边的奏折就往燕怀泽脸上扔,尖锐的书角正中额心,很快便胀起红肿的小鼓包。

    见状,他仍不依不饶道:自从三弟出生以后,父皇便日渐减少对儿臣的关心,可他是我皇弟,我从未因此怨恨过他,反倒事事以他为先。而今细细向来,父皇对我淡漠,就因我是纯妃的儿子吗?无论我做多少努力,您始终不肯再看我,现在连母妃也要除掉,好为三弟铺路。我亦为您的儿子,您为何不能一视同仁呢?

    九五之尊,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

    年少的他有多期盼能重新得到父亲的青睐,多希望能证明自己,获得重用。

    此间种种,他的父皇一无所知。

    仁安帝沉默了。

    并非他不想解释,而是各种实情弯弯绕绕,牵扯甚广,至少眼下绝计无法吐露。

    他头疼地扶额,软下声音:睿儿,事情非你所想,朕从未想过取你性命,只是事情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燕怀泽再听不进他的任何说辞,质问道:父皇可曾想起,明日是我母妃生辰?您应该记不清了吧?说罢愤然拂袖而去,徒留仁安帝一人怔愣在原地。

    ......

    ......

    浑浑噩噩熬过停灵的第三日,燕怀泽和燕昭情走在队伍前端,亲自送她入陵。

    这三日内,他情绪反反复复,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亦无法原谅仁安帝。

    事情结束后,他并未回到齐王府,而是孤身一人回到钟粹宫,回到纯妃曾经住的地方。

    云妙瑛想安慰,却始终不知从何说起,偏又放心不下他,悄悄跟在燕怀泽身后。

    初冬风凉,他拿出酒坛,自顾自喝下一口,辛辣入喉,久久凝望着寂静的宫屿城墙,眸光似水。

    这样静谧的闲适,陡居于现世繁华中一隅之地。彳亍伶仃的漂泊,乃旁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凄楚。

    鲜少有人记得今日是她的诞辰,但每年生辰,母妃都会为他亲自煮一碗长寿面。

    早在发现她与韩逋苟且的当下,燕怀泽便明白过来,母妃有多厌倦这看似金碧辉煌的宫城,总想着冲破禁锢,毁坏牢笼,逃之夭夭。

    手指攀上的枯枝,是某年为她植下的红梅,或许他的母妃尚存一缕香魂寄居于梅花之下。

    只可惜,枯木逢春,她亦无法再欣赏红梅映墙盛开。

    燕怀泽伫立在原地,忽然心生冲动,想见见某位姑娘,想听她说点话,什么都好,哪怕仅仅坐在他身旁听雨,也总比留他一人茕茕孑立与此,孤独寂寥的好。

    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便解释,旁人也无法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果真是,天命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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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句出自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