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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保道:“原本如此打算。” 姜雪宁眉梢微微一挑:“现在呢?” 大约是因她的神情太过轻松,不自觉让人跟着放松下来,郑保觉着自己沉沉的心绪也莫名轻快了许多,凝望着姜雪宁时,才发现她用一种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 是他见过的眼神。 与她救他那一日如出一辙,在娇艳的表象下暗藏荆棘。 于是有刹那的恍惚:哪里一样呢?宫里人人恨不得把厚厚的面具在脸上糊一层又一层,叫人看不清自己才好。眼前这位姑娘却是真真儿的,如此坦然地说,救他是另有目的。 若宫内人人都如此坦荡,哪里来那些腌臜污秽? 他忽然忍不住地笑起来,眼眸弯弯像是两芽新月,只道:“您救了我后,若是不说,的确目的不纯;可既宣之于口,目的便很纯粹。” 姜雪宁点点头:“这倒也是,想施恩于你,让你为我所用么。” 郑保一怔,道:“您很坦荡。” 姜雪宁只咕哝一声道:“那是你没见过我虚伪的时候。” 但这话声音压得低。 她又续道:“毕竟听说郑管事是个老实的好人,若有一腔忠心,也该交付给值得的人才是。我么,便是救了你骗你说是好心救你,往后你发现我不是这么个好人,那岂不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你放心,我只在宫中待半年,老老实实也不做什么坏事害人,只是怕有一日处境不好孤立无援,所以想提前找个人照应,万一遇着什么事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不知道郑管事愿不愿相帮?” 郑保习惯了宫里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动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架势,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直白的言语了,以至于听完这话后竟忍不住左右看了看附近有没有旁人。 只是看完了却觉出一种怪异的悲哀。 入宫这许多年,他到底也是被这座皇宫给驯化了,以至于尽管没有害人之心,也恐隔墙有耳。 眼前这位姜二姑娘固然是在乐阳长公主面前说得上话,甚得殿下青睐,可宫中一朝尊荣一朝受辱的事情实不鲜见。 未雨绸缪又有什么错呢? 况且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对方都是救了他,郑保发现自己竟难以说出拒绝的话来,又或是他的心告诉他,他不想拒绝。 西斜的余晖从阴翳的云层间泻出来,照在朱红的宫墙上,又折出一抹红意,晕染在他清秀且犹带着伤痕的脸颊上,连眉眼都沾着暖意被融化了似的。 姜雪宁忽然发现这年轻的太监长得也是极好。 郑保思虑片刻回道:“您是我的恩人,若确非想要害人,郑保又有何事不能相帮呢?” “竟然答应了。”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没想会如此容易,她眼角眉梢染上了几分喜色,末了又反应过来,“我救你时目的不纯,可不是什么好人,也能算是你的恩人吗?” 郑保却注视着她笑:“有些事该是论迹不论心。若是论心,世上焉有好人?” 若是论心,世上焉有好人? 姜雪宁闻言,竟是慢慢怔住了。 这一刻,郑保觉得她面上的神情有些落寞,仿佛陷入了什么不可逃离的回忆之中,末了唇边竟晕出一抹笑来,于是那落寞的尽处便生出了几许明媚,甚至有一点与有荣焉似的骄傲。 她笃定地向他道:“有的。” 郑保愣住:“谁?” 姜雪宁莫名地高兴了起来,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才又停步,回转身时面上是灿灿的笑容,只道:“往后有机会带你见见。” 天光已暗下来,压着厚重的紫禁城。 可少女行走在宫道上的步伐却显得轻快。 郑保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也不知为何跟着便笑了起来,忽然便想:这般小女儿的情态,该是她的心上人吧? * 意外轻松地搞定了郑保,姜雪宁回到仰止斋时心情很不错。 房间也完全重新布置过了。 走进去一看只觉满眼香软锦绣,花瓶换上了汝窑白瓷,圆桌换成了紫檀雕漆,书案上普通的宣纸也换了一刀上好的白鹿纸,真称得上无一处不精致。 简直比她在府里的闺房还好。 “长公主殿下若是个男人就好了。”姜雪宁把自己往那软软的床榻上一扔,枕着那蚕丝绣面的软枕,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辅佐她当皇帝,我当皇后,也是极好的……” 当然也就是这么一想罢了。 有张遮在,她谁也不喜欢。 晚间仰止斋众人用过饭后,都聚在流水阁,一道温习今日学过的功课,也顺道看看明日先生要教的书。 姜雪宁虽与大部分人不对盘,这种场合却是要在的。 因为像萧姝、陈淑仪等人学识都是上佳,偶尔也会为旁人答疑解惑,虽然她与她们都有点小过节,可学问无关恩仇,能多听一点便赚一点,何乐而不为? 所以一到时辰她也早早地拿着书到了。 不过这时还有少数几个人没到,众人并没有聊读书和学问的事,而是相互笑闹。 姚惜再一次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周宝樱是所有人当中最活泼最敢闹的,上前去就抓住了姚惜的手,使劲儿地摇晃:“姚惜jiejie你就说嘛,我们今早可都看到了,你把一封信交给了宫人,本来好好的,可发现被我们瞧见都红了脸。快说快说,是不是如意郎君的事有了眉目?” 姜雪宁刚翻开书的手指,忽然顿住。 姚惜被他们闹得忸怩起来,跺脚道:“烦人,你们净来闹我!” 尤月却是掩唇笑,打趣道:“那张遮都已经识时务地主动来退亲了,姚惜jiejie顺水推舟还省了力气。往后什么好亲事找不着,哪里有不成的道理?” 众人都跟着点头。 但没想到姚惜却看了尤月一眼,摇了摇头:“不是。” 尤月没反应过来:“不是?” 众人一时安静,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姚惜。 姚惜那白嫩的脸颊上,一抹薄红便渐渐变作了绯红,微微咬了咬唇,垂眸时带着万般地羞怯,道:“我改主意了。他说想退就想退,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定了亲再退,人家还不知怎么非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