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6
准备?” 我心里叹口气,公子虽名满天下,但在生活的见识上,他还不如十岁的村童。 “公子,”我说,“以公子之志,此行何止万里,必是经年累月,不加准备如何成事?” 公子闻言,仿佛来了精神,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 “随从二三人足矣。”公子道,“至于马车,有无皆可,我只要青云骢。” 青云骢是他最近得的大宛良驹,宝贝得很。 我摇头,掰着手指算给他看:“公子出门在外,每日三餐及起居诸事,总要有人照料;且还要防备遇到凶贼悍匪,六七个随从须得带上。出了京畿,途中多是旷野,若无处投宿便要露宿,所用的被褥毡帐须得备好;青云骢每日要以精料及上好的草料饲喂,若无以供应便要羸弱生病,故而饲料也要带上些……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另有二物,公子须得留意预备。” “何事?”公子问。 我说:“一是瘴药,一是搔杖。” 公子讶然。 “我祖父也曾走南闯北,同我说过,行走天下,此二物不可缺。过江之后,南方多瘴气,岭南尤甚。北人水土不服,易染瘴毒,发病时四体浮肿发紫,若不得治,则数日内暴毙而亡,死相甚为凄惨。” 公子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搔杖又是何解?”他问。 “搔杖乃南北通用。”我说,“出门在外,难免风吹日晒藏污纳垢,身上瘙痒不得解,搔杖便离不得手了。” 公子的眉头蹙起:“更衣洗漱也不得么?” 我说:“公子说得轻巧,南方雨天湿热,更衣也不得解;西北干旱之地广袤,几日不得洗漱乃是常事。” 公子:“……” 我面不改色:“公子若不信,可去问问谢公子。他南北都去过,自然知晓。” 公子思索片刻,终于道:“这般麻烦,此事需从长计议。” 我笑笑。 这些话半真半假,我也不担心被识破,因为我知道,公子是绝对不会拿这些显得自己没用的傻问题去问谢浚的。 说来,我虽然觉得公子这些情怀不过是高门子弟一厢情愿的臆想,但我知道,他是十分认真地做了准备的。 在世人眼中,公子风雅至极,与武人之事沾不上半点边。但很少人知道,在那场大病之后,公子就拜了名师,开始学习射御和剑术。每日,他都会在桓府的园子练习,几年下来,他的技术颇为精进,桓府中早已经找不到能赢他的人了。 他练武的时候,我喜欢在一旁看着。 尤其是公子每每练得汗水透背的时候,轻薄的绢衣贴在他颀长白皙的身体上,他不耐烦地拉开,露出漂亮结实的胸口和手臂……说实话,我认为但凡是正常人,都不会否认此乃人间美色。 我时常想,日子能一直这么下去也好。那个狗屁方士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预言公子不可在二十五岁前成婚。主公和大长公主对此奉若圭臬,莫说成婚,至今连定亲都不曾。 这正中我下怀。公子只要不成婚,我就仍然能借着贴身侍婢的名头作威作福,而不必担心突然来一个女主人来妨碍我。 今年,我进入桓府已经三年。 我曾经托人打听过,祖父在淮南的田庄仍在官府手中。这些年,托公子的福,我攒了不少钱财。我留心着市价,等到公子成婚的时候,我应该能攒够赎身和买地的钱,把祖父的田宅拿到手,重新过上他希望我过的日子。 当然,就算到时候桓府不让我赎身也无妨。我不曾黥面,逃出去,谁也不知道我是奴婢。 至于籍册,我也自有办法。这年头,隔些日子便有天灾人祸。例如祖父去世那年的庐江水患,百年难遇,不乏整乡整里死绝之地。只要在官府重新召回流民的时候,找个偏僻乡野里的绝户之家,改名换姓借尸还魂,任谁也查不到…… “霓生,”公子转过头来问我,“你也觉得我想出去是任性么?” 这个问题也是有且只有一个答案。 “公子何出此言。”我说,“公子志在千里,乃常人所不及。” 公子露出满意之色。 ☆、沈冲(上) 公子到底没有去周游天下。 几个儿女之中,大长公主最疼的就是公子,恨不得把他拴在身边,所以断不会愿意让公子去周游什么天下。 公子闹了两日脾气之后,不了了之。 “你见了谢浚?”国子学里,公子的堂弟桓瓖问道。 国子学在太学之中,是本朝高祖皇帝专为教化贵胄子弟而设。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皆可送入国子学中受教。公子自十四岁起,便是国子学的学生,几乎每日都要来上学。 公子正在写字,神色无一丝波澜:“嗯。” “如何?”桓瓖问。 “甚好。”公子道。 桓瓖意味深长:“听说你又与伯父伯母提了远游之事?” 公子看他一眼:“你怎知?” 桓瓖得意洋洋:“雒阳城中,我有何事不知。”说罢,却转向我:“霓生,新安侯家的香糕你吃了么?” 我说:“那香糕如此贵重,我等奴婢自不得食。” 桓瓖“嘁”一声,道:“下次我带些给你。” 我说:“哦。” 这时,不远处有人招呼桓瓖。他应下,冲我眨了一下眼,尽是桃花风流,自顾而去。 桓瓖字子泉,与公子同龄。他的父亲是桓肃的弟弟昌邑侯桓鉴,母亲则出身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外祖父是兰陵郡公王洹。 二人虽是堂兄弟,做派却大相径庭。 在国子学里,若论头号纨绔,恐怕非桓瓖莫属。 他对治学之事毫无兴趣,但甚是精于游乐。京中每有引得人们津津乐道的盛事,总与桓瓖撇不开关系;而各种新奇的游乐,如果与桓瓖不沾边,那么便定然不算入流。桓鉴曾无望地感叹,若天下能凭吃喝玩乐察举就好了,他这个儿子一定能位极人臣。 没多久,博士陈昱到了堂上。原本四处扎堆的学生们即刻回到各自案前,端坐起来。 我们这些伴读的随侍之人,也纷纷退到堂下。我站在人群里,等了好一会,那讲台上却只有陈昱一人。忍不住问前面一个熟识的书僮:“今日只有陈博士一人授课么?” “应该还有沈助教。”他说着,望了望,“他……那不是来了。” 我顺着往门口望去,只见春风日暖,一人迈步踏入堂中,衣袂微摆,似带起一阵氤氲的光尘。 沈冲一身国子学的素净官袍,纱冠下,眉目清俊,一如既往。 我不禁露出笑意。 ***** 对于我而言,若问陪公子来上学,有什么事能让我孜孜不倦从不厌烦,那就是看沈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