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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要往南,两日后,我们要分别了。 “管事,一路保重。”我仍不放心,可到了此处,只好对李尚这么说。 李尚向我一揖:“夫人放心,某必不负夫人所望。” 公羊刿下马来,手里提着一壶酒。 我看向他,道:“此后,李管事和阿焕便拜托公子。” 公羊刿一贯的表情无波,颔首道:“自当效力。”他停了停,却问我,“淮南,有仲勋牌位么?” 仲勋是我二兄的字。听到这话,我怔了怔,片刻,点头苦笑:“若没有,新做也要摆上去。” 公羊刿颔首,将手中的酒壶递给我:“替我敬他。” 我看去,那陶壶小而圆,壶口的泥封带着灰。这酒我认得,长安觞乐窖的陈酿琼苏,是二兄从前最爱喝的。 我抬头望望公羊刿,眼角忽而有些涩意。 “好。”我深吸口气,将酒收下。 另一边,阿元抹着眼睛,跟她的父亲和兄长叮嘱来叮嘱去。奈何两队人都要赶路,不好耽误时辰,只得各自上了车马,分道扬镳。 “夫人,”阿元仍然眼圈红红,“他们要去多久?” 我心里也没底,却安慰道:“放心吧,有公羊公子在,用不了多久。” 她满脸幽怨:“如今也不愁衣食了,为何还如此拼命。” 我抚抚她的头,没说话。 李尚风浪见识得多了,对于“将来”二字,恐怕比我们想得多得多。我知道他想趁着自己还未龙钟,多为家人攒下些傍身之物,所以即便我开口阻拦,他也想去江南一试。 我最终还是没再拦他,他要闯荡,在这乱世,又有哪条路是全无风险的呢? 没有。 因为祭品带了不少,故而虽与李尚等人分道,我们行路却没有快多少。 有一件事我很担心,运祭品的牛车总是“咚咚”作响,那上面有天子赐的东西,我怕毁坏了。歇息的时候,当我再一次听到异响,终于忍不住下车去看。 负责护卫牛车的小卒见我过去,脸色变了变,忙上前来。 “怎么回事?”我皱眉道,“车坏了么?” 小卒满面通红,眼神有些闪烁:“禀夫人,不是,牛车不曾坏。” “那是如何?”我心中狐疑,一手将覆在上面的草席掀开。 “夫人……”小卒脸色煞白。 与此同时,当我看到坐在那些框框罐罐中的少年,也登时呆愣。 魏安揉着惺忪的眼睛,望着我,神色有些猝不及防。 太阳当空照耀,树荫下,魏安吃着糗粮和脩rou,样子斯文,却看得出他饿得很,食物嚼得咯咯响。 “四叔为何跟来?”待他吃得慢些了,我不多废话,问道。 “我不想待在府中。”魏安简短且理直气壮。 “不想待在府中便偷偷出走么?”我皱眉,“四叔可曾想过,这一走,府中该有多着急。稍后我就让军曹拨出人马,稍后送四叔回去。” “我不回去。”魏安抹抹嘴打断,抬眼看我,“长嫂若送我回去,我就同母亲说长嫂不回来了。” 我脸色一变,幸好他说得小声,周围无人。 “四叔胡说什么。”我声音低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那天魏郯跟我那些话的时候,室中只有我和他两人,魏安怎么会知道?难道魏郯同府中的人说过了…… “我不是故意的。”这时,魏安开口道,他的脸有点红,看起来竟是不好意思,“那时我去找兄长,庭院里又没人,我就听到了。” 我的嘴角抽了抽。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话虽如此,我却不会轻易承认。 “四叔说的什么话,”我强自镇定,“我带着天子的祭品,自然要去淮南祭祀。四叔说我要走,我却要走去哪里?” 魏安一愣,似乎被我问住了。他想了想,却道:“许是我听错了,不过兄长也说过偏室里有金子,长嫂若送我回去,我就告诉母亲。” 我瞪起眼睛,没想到这小竖子,竟敢拿金子来威胁我! 我盯着他,暗自咬唇。 魏安也望着我,两只眼睛平静无波。 “长嫂,我不想回去。”魏安认真地说。 我闭闭眼睛,用手指揉揉额角,有些酸痛。 ☆、祭扫 我最终没有把魏安赶回去。 我当然不是不想让郭夫人知道那屋子里的黄金,而是听了魏安的话以后,我的右眼跳了一下。乳母曾跟我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于是,我把魏安留了下来。 我写了一封手书,向郭夫人禀明魏安跟随我去淮南的事。此事圆谎麻烦,我在书中说魏安思念兄长心切,擅自出走,被我在路上遇到。但此时已出了雍州地界,护卫府兵本是不多,分派人手只怕两边护卫不周,故而打算先让魏安随我去淮南祭祖,完毕之后再一起回去。 此事耽误不得,写好之后,我让一名府兵立刻送回雍都。 车马继续前行,没有空余的马匹,魏安堂而皇之地坐在牛车上,手里一路上都在摆弄着随身带来的小木件。 傅氏起于淮南,不过早在两百年前,傅氏本家就迁到了长安,留在淮南的不过是充作祠堂的老宅和祖坟。以前在长安的时候,父亲每年都要带着我们和族人回淮南来祭祖,香烟缭绕,鼓乐喧嚣,各家供奉的祭品能从堂上一路摆出大门外。 淮南是富庶之地,乱世之中,就成了各路枭雄眼中的肥rou。何逵挟少帝到洛阳的时候,他曾经纵容收下军士到淮南抢掠,而后,谭熙、董匡曾在此大战,加上其余各路匪众滋扰,几年下来,这一带已城池尽毁。 去年,魏傕一路打退董匡,将淮南收入囊中。不过此地与吴璋割据的淮扬交界,又兼林泽茂密,多有散勇流窜。 傅氏祖宅所在的瑞邑是一处小邑,也在战乱之中化作了一片残垣断壁。 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荒草丛生,死寂一片。 出乎我的意料,在这废墟之中,傅氏的老宅孑然而立。我吃惊地走过去,只见原来的白墙上有火烧的痕迹,却明显被人修补过,房顶和屋梁都是新的。 再走进堂上,里面的牌位几十具,最前面的一排是新制的,上面一个挨一个,刻着父亲和兄长们的名字。 我盯着那上面熟悉的姓名,毫无先兆的,眼泪倏而模糊了全部。 那些至亲的人,视我如明珠的人,他们一直活在我的心里。 几年来,我刻意地遗忘那些让我疼痛得喘不过气的日子,好像他们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好像他们还会回来。 可当他们真真切切地被刻在牌位上,我的心像被刀子活生生剜去一块,我明白,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口气从心底深深抽起,我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