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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起搁于笔架上的一支银毫,蘸足了墨,悬腕而书。 他一夜未眠,眼底亦布了几道浅浅血丝,但身形却依旧如雪中修竹,挺拔清逸,丝毫不见倦怠,只立于石桌之畔,微微低头,挥毫洒墨,凝神书写。 朝阳正慢慢升起,一缕金色光芒,倏然穿过亭畔的那丛夹竹桃枝,投射入亭,照在了他的身上。一管衣袖,随了挥墨而动的臂腕,在清凉的晨风里微微飘摆。 迟含真悄悄立于窗后,痴痴地望向亭中那拢了满袖清风的男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扯下方才小道姑拧了贴于自己额前的冰帕,“哗啦”一声,推门而出,在小道姑惊讶的目光注视之下,朝着石亭疾步而去。 她是真的大病在身,脸色蜡黄,才走了这十来步的路,额前便冷汗直冒,伸手扶着一根亭柱,喘息了两口,道:“裴大人,你莫管我了!今日该当去哪里,便快去哪里!千万莫因我而耽误了大事!” 裴右安瞥了她一眼,手腕未停:“你醒了?回房歇着吧。” “裴大人!” 迟含真脸色焦惶,抬腿走来,双腿一软,人便摔在了亭阶之上,挣扎着爬坐起来,道:“裴大人,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裴右安神色不动,写完了最后一字,看了一遍,将笔管慢慢搁回笔架之上,方转身,看着爬跪在石阶上的迟含真,神色平静,一语不发。 “裴大人,我再不想骗你了。前些时日,我阿弟被人接走,有人以他要挟于我,要我刺探于你,我不敢违抗,只能违心骗你,当时为了生病,我以冰水浸泡自己,过后也未吃你开的药。到了数日之前,我又被告知,必须要在今日将你留在观中,不能叫你离开半步,否则阿弟就会没命……” 迟含真泪流满面。 “那人可是太子妃?”裴右安淡淡问。 迟含真闭目:“是!” “人人颂我气节,却无人知晓,我心底亦藏有污泥浊水,并非甘愿一生就此寄身道观。当初太子妃与我往来,我虽犹豫,但为抬身价,终究还是不舍割断红尘,却不料如今作茧自缚,落的今日地步!” 她泪流不绝。 “……裴大人,你那日称我气清志洁,我又如何当得起如此赞誉?你顾念当年我祖父与你的一点师生之交,待我至情至性,我却如此欺骗于你!你快走吧,今日当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不走,怕是要出大事的!” 她扑到了阶上,哀哀痛哭。 裴右安俯视了她片刻,从亭阶下来,朝外迈步而去。 许久,小道姑终于壮着胆子靠近,将她从地上扶起,坐到了近旁的石鼓之上。 迟含真望向还摊于石桌之上的的那一纸墨迹。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千乘侯,万乘王。风飘玉笛梅初落,酒泛金樽月未央,九原丘陇尽侯王。” 前半阕取朱岩壑之鹧鸪天,后半阕出前唐刘长安之春夕遗怀。 一道朝阳,洒在墨汁犹未干透的淋漓手书之上,字字雄浑,风骨沉着。 迟含真泪眼朦胧,喃喃诵念,转头再寻那道身影,身影早已消失在了院门之外。 …… 当天,一个消息,震动朝野。 今上游猎于上林苑,殿试武举,中途竟遭刺客刺杀,当时境况,极其凶险,幸而刘九韶心细如发,竟叫他预先察觉了图谋,刺客尚未近身,便被刘九韶领人捉拿,皇帝受惊,命就地初审,得知竟是顺安王余党所为,大怒回宫,随后罢朝三日,就在群臣惶恐猜测之时,三天之后,不料皇帝竟发了一道罪己诏。 罪己诏称,朕与顺安王本是兄弟,同祖同父,骨血相连,却不料当初手足相逼,朕也未顾全棠棣之情,以致于祸结衅深,宗族蒙羞。昨夜梦见先祖呵斥,醒来惶恐,恐日后无颜见先祖于地下,本当亲自回往庚州祖地守陵思过,奈何乾坤黎民,羁绊一身,幸而太子纯孝,甘愿自去太子之位,以庶人之身,代父回往祖地守陵,以全孝道。 这个罪己诏一出,满朝哗然。章老、周兴求见皇帝,出来后,面如土色,若非随从相扶,几乎不能走路。 再两日,章老便以年迈体衰为由,上折请求告老还乡,皇帝准奏。周家却没那么幸运,周进以朋党之罪被黜,随后畏罪,自尽于大理寺牢狱,此案,受牵连的官员,竟多达几十之众。 短短不过半个月间,朝廷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剧变,一时风声鹤唳,文武百官,人人自危,表面纷纷上折,附和罪己诏,赞太子孝道,实则暗中,可怕的消息在迅速传递。 据说,那日上林苑的刺杀事件,查明实为太子和周进同谋。皇帝震怒无比,杀周进,废太子,下令囚于祖地,有生之年,不允踏出半步,如出,杀无赦。 这是帝王死令,绝无更改的可能。 第79章 御书房中,此次上林苑之行的总领刘九韶,详细禀告完经过,又道:“四卫营之右卫,人数共计五千余人,把总指挥,多为周进亲信,当日万岁出城后,右卫便擅自暗中分散调度,乃是周进为万一刺杀不成而做的逼宫准备。一应口供,俱已齐全,请万岁圣裁。” 他说完,见皇帝双目盯着案前烛火,身影犹如凝固,脸色淡淡发青,不敢再望,低下了头。 半晌,才听皇帝说道:“你此次调度及时,忠勇可嘉,很好,先下去,过后朕有封赏。” 刘九韶叩谢,退了出去,见裴右安静静候于殿外,忙上前,唤了声“裴大人”。 他对裴右安,如今佩服的是五体投地。此次上林苑之行,倘若不是他预先提点多加防范,以这场刺杀逼宫预谋之周密,实在难以想象,当时到底会成何种模样,便是此刻想起,犹心有余悸。 裴右安颔首。 殿外不可停留,刘九韶临行前,低声道:“大人放心,上林苑大人虽未同行,但大人之功,我不敢埋没,俱已如实禀告万岁。” 裴右安微微一笑。 刘九韶离去,他立在殿阶之下,举目,望向踞于琉璃殿顶正脊的一排鸱吻脊兽。 脊兽整齐排列,兽面森然,双目如鼓,倨傲俯望脚下一切。 宫人从里出来,对他躬身道:“裴大人,万岁传唤。” 裴右安收回目光,迈步向前,入内,向萧列行叩拜之礼。 萧列端坐于案后,面上青气犹未散尽,望着跪在面前的裴右安,一时并没说话。 裴右安也未起身,依旧跪在地上。 “右安,刘九韶方才禀于朕,此次上林苑之行,他曾得过你的提点?” “你是如何料到太子行刺预谋?你既有所察觉,为何不提早告知于朕?” “抬起头来,回朕的话!” 萧列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