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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舅父当年将你抚育而大,祖母临终前,依旧对你念念不忘,心中对你自是有爱,他们尚且如此,何况是拼死生下了你的生身母亲?她当年若真的厌恶于你,又怎会十月怀胎,冒着风险也要将你生下?她心中实是对你爱极,这才不顾安危,舍了性命也要将你带到人世。倘她地下有知,知你如此自鄙,如此看她,她心中将会何等难过。” “夫君,你愿告我此事,你不知我心中何等欣慰。你母爱你,我亦如此。她不在人世了,这辈子还有我,我来伴你。” “君若不老,我不敢白头,君若老去,我便随君白头。夫君,你可愿意?” 裴右安凝视了她许久,慢慢地,将她紧紧地抱住,闭上了眼睛。 第101章 两个月后,初春,素叶城外广袤原野的深处,地平线依旧被没有化尽的积雪连成一片白皑,但靠近城池和烟火人家的地方,冻了一个漫长冬季的泥土却已开始慢慢变软。连着放晴了几日,料场那片矮屋前,前两日,东一簇西一撮的,也已悄悄有零星的湿苔从墙角根的石头缝里冒出了头。 过了午,裴右安骑着踏雪去了素叶城。因来了消息,唐老大人亲自来素叶城了,要裴右安过去——上回那场战事过后不久,唐老大人便派了人来素叶城暂时接管了都司府,裴右安回了料场,一边等着后续处置,一边和嘉芙过起了初为人父人母的小日子,照顾慈儿,调理嘉芙身子,忙忙碌碌间,不知不觉,两个月就过去了。 上回那事儿,虽然先前已有过唐老大人的叮嘱,允许裴右安“便宜”行事,但“便宜”到了这样的程度,往重里说,就是谋逆造反。这两个月间,唐老大人必定已将事情报到了皇帝跟前。 虽然凭了直觉,嘉芙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想来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砍了裴右安的脑袋,但也吃不准皇帝心里头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万一他还恼着裴右安,借机再给他穿双小鞋,弄个罪加一等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故裴右安去了后,嘉芙有点忐忑,带着儿子,和两个丫头在屋里做针线,消磨着时间。入夜,陪着儿子玩了片刻,见他困了,便上床哺乳,慈儿吃饱,渐渐睡了过去。 嘉芙靠在床头,拿起白天没做完的那只虎头鞋,慢慢地缝着鞋头上的那只小老虎,忽然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转头,见裴右安回了。 裴右安脱了外衣,去洗了手,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探身去看睡了过去的儿子,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唇边露出笑意,随即坐到床边,朝嘉芙伸过来手。 嘉芙入了他怀中,低声问他饭吃了没,他说在城中陪唐老大人用过了。 嘉芙看出他似有话要和自己说,便仰面望着他。 裴右安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垂在腰间的一把秀发,“芙儿,白天见了老大人。朝廷准他告老致仕了,不日老大人便要返回关内,解甲归乡。只是……” “朝廷问于老大人,何人可替,老大人荐我,朝廷准了。今日老大人便带了朝廷旨意而来……” 他顿了一顿。 唐老大人今日向他宣读的那道圣旨,先是列了他的罪行,皇帝斥他胆大妄为,目无纲纪,说原本罪加一等,严惩不贷,但念在当时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举,最后立了大功,过后又立即向陇右节度使府呈情请罪,查明确实是出于公心,所以从轻处置,罚他一年俸禄。又因为得到了唐老大人的大力举荐,老大人还出具担保,所以朝廷决定采纳老大人之荐,任命裴右安接替陇右节度使一职,望他从中牢记教训,忠君体国,再不可辜负朝廷对他的厚望,等等等等。 嘉芙松了口气。 原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离开京城一年多后,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不但没有问半点的罪,反而顺势让他领了节度使一职。 虽然上辈子,裴右安就是卒于这个节度使的官任,这辈子绕了一圈,最后他又回到了这位置之上。但嘉芙却不担心。 她深信,上辈子裴右安在素叶城的去世,一定和萧胤棠脱不了干系,这一点从萧胤棠死前的梦呓就能推断出来。 这一辈子,萧胤棠被废了,囚在了萧家祖地庚州,他想要翻身,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废太子妃章凤桐,据崔银水告诉她说,先前生了个女婴,未及满月便夭折,章凤桐悲恸欲绝,日夜哭泣,对女儿思念成疾,最后竟癫狂成疯,不但失禁,竟还当着宫人的面,将秽物混入食中食用,众人无不骇然,她却嬉笑自若,又和夭折了的女儿隔空对话,解衣哺乳。那时已过半年,按罪,原本当被送去祖地同囚,当时已归乡的章老,上书泣求皇帝法外开恩,皇帝便命太医检视章凤桐,确系失了心疯,遂允章家将废太子妃领了回去。据说自此被章家人幽禁于深院,不见天日。想来这一辈子,也就如此活到头了。 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这辈子,就算兜兜转转,裴右安最后回到了素叶城,乃至又领节度使一职,但嘉芙知道,他和自己一定会携手同行,白头偕老。 “芙儿,节度使一职,我当领不当领?” 裴右安神色有些凝重,沉默了片刻,忽问她。 嘉芙从他怀里爬了起来,望着他道:“大表哥,你虽问我,但我知你自己心里,应当也已有了思量。节度使的印绶,虽是朝廷所授,你领的俸禄,亦是朝廷所发,但那些唤你大人,盼你带给他们安业日子的,却是千千万万的庶民。大表哥你做官,不是为了皇帝而做,乃是为了庶民。从前如此,如今也是一样。倘若你不做,换成另一个胡良才来做,最后苦了的,还是治下百姓。朝廷既有了旨意,老大人又这般举荐,还为你具保,你若推却……” 嘉芙悄悄瞥了他一眼,“那个人毕竟是皇帝,治不治你个抗旨不遵之罪且另说,你岂非辜负了老大人的一番信任?” 白天接到那道旨意后,裴右安心神有些恍惚,回来后,情不自禁便问于嘉芙,本也只是信口而言,却没想到她如此劝了自己一番,字字句句,仿佛都说到了心里去,呆了一呆,不禁惭愧,叹了口气:“芙儿,枉我一大男子,遇了此事,心胸竟也不及你一女子开阔。你说的是,做官乃是为了百姓而做,并非为了一家一姓。老大人如此信任于我,我岂能令他失望?这绶印,先父当年曾用,如今我追随他便是了,倘能造福一方民众,也不枉先父当年对我的栽培抚育之恩!” 所谓当局者迷,以他如今和皇宫中那个人的关系,嘉芙知他心中起先应还存了疙瘩,这才犹豫不决。 聪明人有了心结,往往自己反倒最难化解。见他被自己给说开了,心里欢喜,却故意蹙眉:“大表哥你此话何意?为何女子心胸就定要比男子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