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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却要押解回京了。两国交战,太后本来就为独女的安危忧心不已,如今再添一桩,想来定要焦心如煎了。 忽见一个青衣小内监从左书房中走了出来,见了我忙躬身行礼:“朱大人来了,奴婢竟没有来早早迎接,还请大人恕罪。” 我脱口问道:“刚才那两位大人是在誊抄起居注么?” 那小内监笑嘻嘻地道:“回大人,正是。” 我走到那张大书案之后,但见书架上放了两本极其破旧的古籍。其中一本纸张薄脆如枯蝶的翅膀,似乎一碰就碎。灰尘堆积,只有书名处被轻轻拈开少许。原来是一本郑玄[113]所注的。我正要伸手,忽听小内监道:“大人,这书破败得很,碰不得……” 我知道他怕我碰碎了书,遂缩手道:“起居院不是在三楼么?这两位执笔供奉官为何在下面抄写?” 小内监道:“今天天阴,二位大人嫌楼上太暗,又不愿意点灯费蜡,就下来了。横竖自从韩师傅去了一趟掖庭狱,这大书房时常无人使用。” 我一怔:“韩师傅?” 小内监道:“韩师傅是文澜阁的执事,奴婢是他的徒儿小棒子。” 原来是被乔致拷打,至今都下不了床的韩复。我心头一酸,叹道:“韩公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他如今可好些了么?” 小棒子顿时红了眼睛:“遭此无妄之灾,是什么也不想了。别的伤倒还罢了,只是他们拿竹签子穿指甲,又用拶指毁了师傅的一双手。师傅在补书上是一等一的好手,这手一毁,还有什么指望?”又指着书架上的两本破书接着道,“这两本书是老百姓才从夹壁中翻出,献到宫里来的。文澜阁上下虽都跟着师傅学过修书,可是手艺都不到家,根本不敢动。只等着师傅好了才行。” 我听了大是不忍,歉然道:“都是我不好……” 小棒子连忙道:“大人何必自责,师傅说了,这事不怨大人,都是那……个人。若不是大人及时捉拿真凶归案,师傅只怕没命了。” 我点点头,指着那本道:“皇后娘娘是最爱看的,虽然这本书还没有修补好,却也可以列在书目上,呈给皇后娘娘御览。” 小棒子愣了好一会儿,方躬身谦卑道:“是。奴婢记下了。” 午歇起身,想起今晨慎嫔约我午后去历星楼谈讲,于是匆忙梳妆一番便出了门。谁知到了历星楼,慎嫔却不在,只有小九带了两个丫头坐在廊下绣花,见我来了,都站起身来行礼。小九道:“娘娘去监舍看花女御了。” 我不解道:“花……女御?” 小九笑道:“花女御和竺女御都是大婚前服侍过圣驾的,因为没有位分,所以只是女御。如今都在太后宫里服侍。” 我奇道:“娘娘和这花女御交情很好么?” 小九道:“从前自然是不认得的,可自从娘娘服侍太后练剑,自然就熟了起来。那位花女御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今天听说是不行了,咱们娘娘念着素日一同服侍太后的情分上,去送她一送。” 花女御和竺女御。是了,那一年内起居注中不是说,“四月二十五,上幸御书房女御曾氏,赐碧玉狮镇纸一对”么?我刚进宫的时候,芳馨对我说过,皇帝大婚之前是有两个宫女服侍的,大婚后都打发到太后宫里去了。原来,是两个被帝王遗弃的女子。大约慎嫔格外同情,连生死上的忌讳也顾不得,执意去送她最后一程。 我叹了口气道:“请转告娘娘,就说我来过了。明天再来瞧她。” 回到永和宫,却见芸儿双手捧着盒子立在殿中等我。我微微一惊,说道:“是殿下有什么事情么?怎的遣你来了?” 只见芸儿一身淡黄色短袄和胭脂色长裙,因为没有成年,只将长发在脑后编成一股,在鬓边别了一朵水红色通草绒花,一张圆脸如荷瓣一样清丽娇嫩。她笑吟吟道:“回大人,是殿下今年新得了些滇红,命奴婢送来的。殿下说,大人最爱喝奶茶,用滇红茶兑了牛乳是最好的。”说着躬身将手中的盒子奉上。 我松了口气道:“代我回去谢过殿下,多谢他记挂着我。只是何必要你亲自送来。若殿下一时不自在了,谁来服侍?” 芸儿脆生生道:“殿下在前面上学,自然有学倌和小东子他们服侍。何况新进的两个丫头也长进了。” 我见她乖巧可爱,便命芳馨拿了一枚玉佩赏她,她千恩万谢地收了,又道:“殿下说,晚膳后想来永和宫读书,不知大人可得空么?” 我笑道:“只管来便是了,左右我晚上也无事。” 芸儿称谢告退。芳馨奉了茶来问道:“姑娘不是说去看望慎嫔娘娘么?怎么这样早便回来了?” 我顺手抄起横放在书案上的纨扇,松了领口的金针:“花女御病重,慎嫔娘娘去看她了。” 芳馨想了一会儿,恍然道:“花女御……奴婢想起来了。” 我轻轻呷了一口茶道:“姑姑认得她?” 芳馨道:“在宫里那么多年,总归见过几次,却并不熟悉。” 我好奇道:“她们也是御前的人,为何陛下却不愿意给个位分?” 芳馨道:“听说是陛下大婚之后,两人自请去济慈宫伺候太后的。” “自请”?哼,慎嫔不也是自请退位为媛的么?当真讽刺。只听芳馨又道:“说是自请,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是被陛下打发出去的。或许是哪位后妃不高兴她们杵在御前,又或许她们自己犯了错,这奴婢就不得而知了。” 我心中恻然:“若是她们能生个孩子,想必能好些。” 芳馨道:“若能生下皇子和公主,自然就有名分了。哪怕只是封为姝,也算终身有靠。”说罢转了口气道:“像花女御这般,凄凄凉凉地在监舍中病着,无人服侍,也甚是可怜了。” 清凉的竹框抵在下颌。我不禁想象起一个年约三十的憔悴女子,蓬头乱发地缠绵病榻,明亮的双目深深凹陷在绝望的阴影中,苍白干裂的双唇再也延展不出昔日美好的弧度,灰败的脸颊也承受不住少女明丽清纯的笑容。这样一个女子,也曾满怀希望,引颈翘首思盼君恩,然而不过悄无声息地陨落在简陋的监舍中。只有一个同病相怜的女子在这个阴沉的午后,为她送行。 想起这些,不由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