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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安稳。 两个小厮在门口侍立,女人们都候在屋外听候吩咐。只见先前打呵欠的女人上前轻声道:“大相国寺的高僧法寂长老在里面为朱总管念经超度,请大人先不要进去。” 我点了点头,奇道:“听闻法寂长老佛法深湛,平时甚少见人,怎的三更半夜的却来长公主府来念经?他是几时来的?” 那女人道:“殿下和大人往西暖阁去不久,信王世子殿下便悄悄引了法寂长老进来。说是朱总管无故遭祸,总得有个得道高僧念叨念叨,使亡灵早登极乐。因大人在与殿下说话,所以没有打扰。” 我叹道:“他如何能请得动法寂长老?又是这时候来……” 那女人道:“奴婢听世子身边的小厮说,世子殿下平日里常去大相国寺听经,与长老颇有交情。且殿下发愿在寺中后院起一座新塔,再拿出五百两银子斋僧,又许诺将信王府在城外的三十顷良田拿出来为大相国寺增补产业,如此才赚得长老前来念经超度,天不亮便要回去的。” 我忙问道:“世子殿下现在何处?” 那女人道:“殿下另有要事,先回府了。说过一个时辰再派人来接长老。” 我甚是感动,胸中一股暖意沛然而生。忽听身后熙平柔声道:“世子对你的心,从未变过。他不能娶你,是有难处的。他的亲事是孤为他定下的,你要怪,就怪责孤,千万不要怪他。” 我叹道:“玉机不敢。” 熙平向屋内凝望片刻,目中柔情如珠光一闪:“诗曰:谁谓荼苦,甘之如荠。[2]他对你的情义便是如此。”她并没有看我,似乎也并不是在说高旸。 我和她倚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儿,直到慧珠来请,熙平方道:“这里冷,还是回暖阁说话。”又对慧珠道,“这会儿都饿了,备一席素斋,待长老念过了经,请他用些。” 回到西暖阁,但见桌上摆着明火粳米粥和十几样清淡精致的菜肴。我连忙浣手,预备服侍熙平用膳。熙平笑道:“你是宫里的贵人,孤怎敢要你服侍,坐下陪孤一道用些。” 我瞥了一眼桌上一盘肥腻的鸭子,摇头道:“玉机正在服孝,不敢用这样丰盛的宴席。” 熙平道:“这是素鸭。这些都是素斋,是孤昨晚用剩下的,你不嫌弃,就坐下吃些。” 我心中一动:“殿下昨晚用的是这些?” 慧珠在一旁道:“昨天殿下听闻朱总管殁了,当即命上素菜,不带一点儿荤腥。只是大过年的,席面也不能太难看,就做了这一桌斋。殿下心情郁郁,吃不下,连酒也没有饮过。”我心中感激,屈膝深深一拜。熙平亲自扶我起来,引我坐在下首。 一时饭毕。熙平感愧道:“你父亲是个极细心极温和的人,孤总以为这样的人是可以长命百岁的。如今这样,都是孤虑事不周,害了他。” 她没有说错。然而我对她的怨就像当年在于锦素罢官之事上对史易珠一样,虽有怨恨,却也知道父亲此番受罪是理之必至,势之必然。他既走了这条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抹淡淡的怨恨,只如晴空云散,说不清是对她,还是对父亲。 我忙道:“殿下何必如此——”却见熙平幽幽一笑:“他初来府上的时候,我才只有十七岁,刚刚成婚不久,什么也不懂。因他是骁王荐来的,我便让他做了总管。那一年,他也不过二十二三岁。” 我一怔,问道:“父亲从前也是骁王府的么?” 熙平道:“你的生父卞经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他二人俱因兵乱,父母双亡,相依为命,与人帮工为生,受尽轻忽与屈辱。卞经为人牧羊,采水边蒲苇编册书写。你父亲入山砍柴,担束薪不忘诵读,受尽众人嘲笑。 “长大后,卞经从县中狱吏做起,辟为青州太守主簿,试守郓城令,后为骁王咨议参军,领记室。你父亲不愿做官,便只在王府中做个逍遥闲散的门客。两人常出入王府的内室后堂,是兄长的心腹幕僚。父皇立尚氏为后、高思谚为太子的第三年,卞经与你父亲商定,倘若骁王事败,必得有一人忍辱负重,图谋后事。于是卞经留在了骁王府,而朱鸣便来了我的府中。又过了两年,兄长被杀,高思谚喜爱卞经的才华,本拟禁锢两年再外放为官。但卞经只愿一死,以酬兄长知遇之恩,最终以附逆问斩。他临死之前,将你母女三人托付给你父亲。自那以后,我和你父亲便开始精心布置,四处找寻可靠的帮手。第一个寻到的人,便是翟恩仙。” 我垂泪苦笑:“原来我的生父与继父,都是逆党。”从前我常想,争权夺利,死生无怨。胜固可喜,败亦无恨。生父根本不必追随废王,直到幽泉。 汉时梁王太傅贾谊,因梁王堕马而死,郁郁而终,终年仅三十三岁。后世有叹惋道:“颜回竟短折,贾谊徒忠贞。”[3]汉时赋家扬雄论屈原:“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4]是啊,遇不遇,命也,何必以性命相酬? 贾谊以忧终,偿君臣之义,师生之情。屈原自沉,明君忧臣劳,君辱臣死。都是“用心于内,不求于外”[5]。旁人看来甚是无谓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却是值得舍命的。就像翟恩仙为了兄仇,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甘愿赴死一样。 原来竟是我错了。 我叹道:“翟恩仙的哥哥在军中被大将军处死,她报仇心切,所以甘愿跟随父亲,是不是?” 熙平道:“不错。翟恩仙的哥哥与人结仇,那人趁他睡着了,半夜里纠集了一伙歹人,放火烧了料场。陆大将军以为他推诿塞责,不信他的申辩,便杀了他。翟恩仙那时只得十岁,却挺身而出,杀了那些放火的歹人,因此被官府追缉甚急。你父亲救了她,让她托庇在一户姓翟的人家中过活。过了一年,她入选宫女,从此成为你父亲在宫中的内应。” 我叹道:“果然是一位奇女子。” 熙平道:“奚桧是你父亲贫贱时的江湖朋友,后来同在王府为客。六七年前,舞阳君丧夫,他便冒充术士混入府中,做了舞阳君的情人。小虾儿便是他花重金收买的,所以一旦败露,必须杀掉。韩复本是书生,家境颇丰,毕生所爱只是收藏与修补古籍。谁知当地有个恶霸瞧上了他藏书楼的地,便一把火烧了他的书楼。多年心血付之一炬,韩复悲愤交加,便提刀杀了此人。后被你父亲赎出,净身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