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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一二七

    之後楼月璃没有再提起那件事,也没有对晏怜绪冷嘲热讽,晏怜绪只能当作这一页总算揭过去了。

    昨夜二人又闹到差不多天亮才休息,晏怜绪一上马车就打瞌睡。当他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下来,他正四平八稳地躺在楼月璃的大腿上,楼月璃则掀开车帘,一手支颐,甜笑着跟外面的人说话。

    晏怜绪睡眼惺忪地抬头时,楼月璃刚好低头看着他。

    春日初斜,映得楼月璃姣丽娇媚,犹胜桃花三分。他揉了揉晏怜绪的发顶,笑道:「你醒来得刚刚好。」

    「我们在哪里?」晏怜绪一时之间忘了外面还有人,只软软地靠着楼月璃撒娇。

    「荣都的樱花林。」楼月璃抚摸着晏怜绪那胭脂压痕的脸颊,无奈地道:「你睡得连脸颊也留下印子了。」?

    「怜夫人,好久不见。」外面的男人突然笑嘻嘻地作揖打招呼。

    听到这把声音,晏怜绪立即吓了一跳,几乎从楼月璃的怀中跳起来。

    只见外面站着一个满脸横rou的男人,这男人衣着褴褛,身材肥肿难分,一脸胡须虬结,一道刀疤斜斜  地由左眼眼角一直划到右颊,看起来极为可怕,偏偏却是满脸堆欢的媚笑,正是刀疤老四。

    这人怎麽又出现了?

    楼月璃拥着晏怜绪的柔肩,懒洋洋地向刀疤老四扬了扬下巴,道:「怜绪,跟刀疤老四打个招呼吧,之前还是他把你送到定屏城呢。」

    晏怜绪的大半个身体也躲在楼月璃的身後,他心不在焉地向刀疤老四点点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楼月璃看起来似乎很信任刀疤老四,但晏怜绪想起刀疤老四连自己也胆敢调戏,恐怕他对楼月璃也没那麽忠心,便寻思着今夜找个机会好好提醒楼月璃—他当然不会把前往定屏城的路上发生的事说出来,顶多就是说刀疤老四让自己不舒服而已。

    黄鹂娇啭,醮坛上春草芳绿,红杏浅浅笼烟,花光正媚,本该是心里向往良久的荣都,晏怜绪却提不起劲儿了。

    楼月璃偏头看着失魂落魄的晏怜绪,眼神里深不可测。他微微一笑,揽着晏怜绪的腰肢道:「我们下去吧。」

    锦城花满,正是烟雨方歇,雾薄云轻,香尘隐映。

    八重樱压枝,万枝香嫋,烟草飞蝶中荡漾着一池芙蓉玉飘香。

    楼月璃落落大方地牵着晏怜绪漫步樱花林,毫不顾忌周遭游人的目光,但有这闲情逸致来到樱花林里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对於豢养男妾之事也不感惊讶,又见晏怜绪娇额涂黄,一身霞衣花袖,只道他  是哪家红牌,被楼爷带来显摆炫耀而已。

    二人穿过香火鼎盛的留仙观,越过彩绘拱廊,但见春水渡桥,争泥画轮,竞羁宝马。舞台歌榭里已经坐满游人,穿上新衣服的小孩子则在朱漆秋千上玩乐,渺渺绿池泛着彩舫参差,彩舫上箫鼓喧天。

    六角攒尖顶碧绿琉璃瓦流杯亭里聚满读书人,海棠花纹地砖上刻着弯弯曲曲的凹槽,凹槽里的流水里飘着一个玉杯,若玉杯飘到哪个人面前,哪个人就要接上一个拿玉杯的人所吟诵的诗句,此谓曲水流觞。

    楼月璃拂去晏怜绪对襟水墨素缎披风上的樱瓣,又为他把披风衣襟上垂落的丝带串到葡萄芙蓉玉钮扣里,柔声道:「当心着凉了。」

    「我才没有那麽脆弱。」晏怜绪不满地嘟嚷着。

    楼月璃还没有回答,又有人叫住他了。

    他在荣都有不少好友,沿路一直也有人给他问好,有些恭恭敬敬,有些谄媚奉承,有些则轻松随意,唯一相同的是大家也尊称楼月璃为楼爷,就算比楼月璃年长的也得叫他一声楼爷。

    楼月璃把晏怜绪介绍给其他人认识时,他们只把晏怜绪当成楼月璃的新宠,对他颇为不屑一顾,楼月 璃对此也没有什麽表示。

    当年曲雪珑为了晏怜绪推却无数婚事,以正妻之礼相待晏怜绪,从不使他出来抛头露面—寻常男人怎麽可能会把妻子带到这些龙蛇混杂的交际应酬,让她跟那麽多陌生人见面,大多也是带着得宠的姬妾出席而已。?

    翘首以盼已久的赏樱成为了认识陌生人的庸俗场合,晏怜绪素来喜欢踏青,以往跟着曲雪珑出游时,二人也会一同抚琴吟诗,喝酒作乐。现在面对如此良辰美景,晏怜绪却要跟着楼月璃与那些凡夫俗子虚伪周旋,但他自是不会当众给楼月璃甩脸子,只是习惯地充当一个合格的宠妾。

    其中一个男人调笑道:「怜夫人果然乖巧柔顺,比曲清淮那泼辣婆娘好多了,楼爷一向最是喜欢天真 无邪,小鸟依人的美人儿,当初楼爷成亲时,我还想着楼爷的口味怎麽突然变了?」

    晏怜绪依然微笑着,如同戴着一副完美无暇的面具,楼月璃轻佻地亲了亲晏怜绪的脸颊,回头向那  男人笑眯眯地道:「我的口味从未变过。」

    明明是亲昵的吻,晏怜绪却根本无法高兴。

    但晏怜绪毕竟沦落风尘多年,他在醉梦院里被一鞭鞭地强逼学会如何温顺地微笑,如何让自己的主人满意,所以无论他心里是怎麽想,表面上还是温柔款款地靠在楼月璃怀中。

    莺歌处处,燕舞晴空,二人携手来到一座大理石拱桥上。

    石桥下聚满游人,年轻的少女一边吱吱喳喳地娇笑,一边以色彩缤纷的纸笺摺叠花船,放到清澈溪水里,任由花船随着水流飘走,每只小船里也藏着一朵新鲜摘下来的樱花,听说如果能够以毛笔在细小的花瓣里写下愿望,愿望就会成真。

    虽然楼月璃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但他的长相冶艳,风情万种,丝毫没有武人的匪气,今天也是穿得格外华丽,自是惹来无数少女的爱慕眼神。

    所谓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也不过如此了。

    楼月璃遥遥地看着隋堤的杨柳春色,晏怜绪则默不作声,咬着下唇,低头看着地上被游人踩得脏黑的樱花花瓣。

    「我们……」晏怜绪想问,却问不出来。

    早在晏怜绪仓皇地逃离凤临城时,他已经想问楼月璃一句—他们以後到底是什麽关系?

    自己是个入了妓籍的罪奴,又曾经是另一个男人的姬妾,换着是女人,早就是残花败柳了,更别说自己是个男人,现在弄成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怎麽可能要求年少得意的楼月璃真的给他一个名份?

    楼月璃转头看着晏怜绪,翠眉微微蹙着。

    二人身处人群之中,周遭吵闹喧哗,晏怜绪又是小声说话,所以他一看见楼月璃定定地着自己的嘴唇,便知道楼月璃听不清楚自己说话,只能依靠读唇分辨自己在说什麽。

    晏怜绪终究还是不想说些扫兴的话,便挽着楼月璃的手臂,故作灿烂地笑道:「我们待会到哪里用膳?」

    此时,一个刚刚跟楼月璃打过招呼的男人走上前,说道:「楼爷,红袖来了,她想跟你打个招呼呢。」

    楼月璃的注意力立即从晏怜绪身上转开,他回头向那个男人道:「她不是在蜀州吗?」

    「这里莲花楼的老板是我的好姐妹,小璃就不许我来看望她吗?」一把甜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楼月璃的眼睛在瞬间亮起来,笑得露出一双深深的梨涡。

    晏怜绪很少看见现在的楼月璃露出如此天真的笑容,这种笑容总是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小黑炭。

    他的心里极为苦涩,到底是什麽样的女人可以让楼月璃笑逐颜开?

    「你不是忙着赚大钱吗?怎麽一掷千金出来游乐了?」楼月璃斜靠大理石垂带栏杆,挑眉看着那个朝他娉婷走来的女人。

    女人画着浓厚精致的妆容,一头青丝梳成飞天髻,发髻里插着点翠镂花钗和金镶玉蝴蝶步摇,步摇上垂落几串龙眼大小的珍珠。她穿着一身海棠红织锦束腰襦裙,露出胸前大片春光,两颗硕大坚挺的雪球呼之欲出,乳波荡漾,雪球之间的深沟几乎可以让人埋首进去,然而她的腰肢却很细,细得不堪一握,系在双臂的红纱披帛随春风飞扬,浓郁的脂粉香扑鼻而来—晏怜绪总算知道楼月璃喜好薰香的习惯是从谁身上学来。

    晏怜绪在醉梦院里打滚了那麽久,自是一眼看得出这女人肯定是个娼妓,而且是个风尘熟妓。

    早春的暄风还是有点冷,这女人却穿得那麽单薄,加上那丰满玲珑的曼妙身段,周遭的男人几乎全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晏怜绪也在打量着这个女人,却是为了别的原因—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见过这女人。

    但晏怜绪很肯定自己从未跟醉梦院以外的任何娼妓有来往。?

    晏怜绪沉思之际,女人已经亲昵地捏了捏楼月璃的脸颊,娇笑道:「臭小子带着新婚妻子赏樱吗?」 ?

    楼月璃现在贵为楼爷,自是没有人胆敢捏他的脸颊,就算是得宠如晏怜绪,平日在床笫侍候时也是规规矩矩,不敢丝毫冒犯楼月璃。

    可是楼月璃却笑眯眯地接受女人的调戏,他还没有回答,女人已经转头看着晏怜绪,诧异地道:「这位……小公子?你不是娶了曲家的二小姐吗?怎麽带了个男宠过来?」

    刚才楼月璃一直带着晏怜绪认识朋友,不少人也把晏怜绪视作男宠,眼前这个女人跟楼月璃看起来似乎超乎寻常的熟悉,又是一开口便称晏怜绪为男宠,使晏怜绪不禁抿了抿唇角,他回头看着楼月 璃,此时楼月璃却轻描淡写地道:「和离了。」

    还没有待晏怜绪反应过来,楼月璃已经紧紧地牵着晏怜绪的手,向女人笑道:「红袖,这是晏怜绪。」

    红袖似乎有点惊讶,她走前几步,细细端详晏怜绪的脸容,这才以妃红金绣鸳鸯丝帕掩唇笑道:  「原来是他,倒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长成这般漂亮的小尤物了。」

    说着,红袖佻皮地向晏怜绪眨了眨眼睛。

    晏怜绪听着红袖的语气,倒像他们从前在什麽地方见过面,跟自己的猜想吻合。

    他妥善地藏起自己的不安,向红袖福身行礼。

    现在二人站得较近,晏怜绪也可以把红袖看得更清楚。其实红袖保养得很好,肌肤依然紧致柔滑,还学着花季少女般在额头上贴着绸罗霁红花黄,可是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真正的年纪—再好的脂粉,也无法让阅尽世俗的眼睛再度泛起年轻的光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