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真实与梦境 下

    真实与梦境（20）

    菲利王国的传统民族服装，黑底绣文长裙。拥有雅致反光的细线一针一针穿过黑色锦缎，绣出色彩繁复的神秘古老祝福咒文，抹胸露背设计，用麻线编出美丽的花纹带系于颈后、腰背。裙摆及脚踝，坠有一圈24个彩色的天然小矿石。菲利王国的国民认为24是个吉祥的数字，而彩色能带来好运。

    头发还没有干透，伊琉站在山顶的残旧建筑前看夕阳投射到大石绘出的影子。血红的天空，沉寂的黑影，艳丽的女子，这画面有一种诡异的质感。

    伊琉低下头走进建筑，西泽也跟了进去。夕阳的红光从石细里射入映在一人高的化石板上。西泽一愣，是某种未见过的飞行动物。应该是人界的生物，喙细长锋利，骨骼优美舒展，除了少掉一根尺骨外这具化石保存得很完好。这么说来这个建筑可能是它的巢xue了？

    西泽看了眼伊琉，她在出神，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与此同时。冥界。沙利叶总算恢复精神到小冥王这儿来报道了，却被告知肖嘉不知所踪。沙利叶大惊，“肖嘉怎么可能不处理公务到处乱跑！是不是有紧急情况？或者伊琉出了什么事？！”沙利叶得到仆人的回答除了“没有”就是“不清楚。”

    冥王府地下，肖嘉踏上密道里。数分钟后看见正在密道里扫地的独眼老妇人，“好久不见，波西尼亚婆婆。”

    “哦哦……”老妇人抬起脸，慈祥的笑脸，“真的好久不见了呀，小王子。”

    “一直没向您道歉。婆婆，对不起！”肖嘉弯下腰。

    息声数秒，老妇人托起肖嘉的肩膀，“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肖嘉，你现在是冥界的统治者，怎么可以向我这个老婆子弯腰呢。挺直你的背吧！需要它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肖嘉看了眼老人用眼罩遮住的右眼，再看看她和伊琉相同的紫色左眸，“婆婆，今天来是想……”

    “婆婆知道。”独眼老妇人笑呵呵的打断了肖嘉的话，“那个房间，你很久没去过了吧？虽然我天天在打扫，但里面的东西都按原样摆放着，一件都没乱位。钥匙在这里，去吧，肖嘉。去看看吧。”

    肖嘉接过钥匙，相当古老的东西，每一代成为冥王之人都触摸过的物件。也不知其上沾了多少女人的血。走到密道尽头，配合钥匙用空间力量推开一扇看似普通的门，展现在眼前的是间干净却光线昏暗的房间。没有灯，对于生来就具备夜视能力的所罗门族人来说灯光是不需要的东西。但由于通气不畅，墙面最高处有一方扁平的通气窗，一点点阳光透过通气窗射在床边的地上，形成一块长扁形的亮地。

    空气中弥漫着煽情的檀香，掩盖住记忆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张豪华到奢侈的大床，足足可以睡五个成年人，床单被套是最能让肌肤看起来诱人的紫罗兰色，光滑冰冷的缎子面料。肖嘉将视线移到与床对立的储物柜，一层五格，共八层，摆满了零零落落的小玩意儿：色泽不再鲜艳的海螺，看上去轻轻一碰便会破碎。木根雕刻的双耳杯子，里面装了泥土，但种的小花已经枯萎。用油彩点画了鹦鹉的鹅卵石，已经看不清鹦鹉的形状，只剩下模糊暗淡的色彩。炫丽的金孔雀羽毛，本来有三根，两根被折断。刻有爱语的银手镯，手镯氧化变成黑色。粉色的珊瑚盆栽，珍奇的珊瑚成了石灰粉。五彩锦织发带，现在看上去只是一根普通灰丝带。枯萎的黑色蔷薇，连凋落的花瓣都萎缩干裂，像炭灰一样。地狱蝶的标本，用大头针订好的蝴蝶软化、剥落、残损到原本的样子都认不出来。

    上边数下来第二层最后一格，兽骨短笛。

    “这是什么，哥哥？”

    “用一种飞禽的尺骨做成的笛子。”

    趴在大床上的伊琉拿着短笛玩弄，比起笛子她对那种飞禽更感兴趣，“魔兽吗？”

    “不算，只是普通的动物，不能使用魔法。”肖嘉轻轻吻着她光滑的背脊，“即使如此，这种动物仍被人界的一个国度当成祥瑞来崇拜。”

    “为什么……呀！哥哥，好痒！哈哈哈……不要……哈哈哈哈哈……”

    肖嘉捧起她的脸一个久久的深吻，伊琉眼神迷离，湿漉漉的好似就要滴出水来。娇嫩的肌肤映在紫罗兰色的缎面上越发白皙水灵，恨不得咬上一口才行。

    “哥哥……告诉伊琉吧……为什么一无是处的它能被一个国度的人崇拜？”

    “因为……因为它能独自居住在高高的山顶，飞翔时的姿态极其优美。天气晴好日出啼鸣，飞翔去河边捕食。然后日落而归，立于石巢眺望夕阳。到寿终的时候，它会把自己埋入石堆，安静的死去……”

    真实与梦境（21）

    “？！”

    “嘘……乖，伊琉，不要和波西尼亚婆婆说。”

    “不行！”伊琉突然固执起来，“这样不行！肖嘉哥哥！婆婆说你这样伊琉是怀不上小宝宝的！”

    肖嘉伸出一只手指搅动着伊琉腹部肌肤上的黏液，空气里飘散着奇特的栗子花香，“伊琉……哥哥根本不想让你给我生孩子。”

    伊琉直起上半身捧住肖嘉的脸，“这种想法不行的！伊琉为哥哥而生，为哥哥延续血脉而生！这是伊琉身为‘冥姬’的使命！这是只有哥哥能带给伊琉的荣耀！”

    肖嘉捏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按在枕头上一阵强吻，“如果伊琉不会死，我一定让你给我生一百个孩子！”

    伊琉愣了下，伸出手臂缠住肖嘉的胸膛，“知道终于能帮哥哥做一件事，伊琉是多么的开心……哥哥……伊琉并不怕死亡，为了哥哥，伊琉什么都不怕，真的……”

    “所以，哥哥怎么能让那么好的伊琉死去呢……”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小宝宝，哥哥岂不是在父亲退位后要永远做冥王，一天都不能休息玩耍了吗？！”

    “那伊琉，就陪哥哥到永远吧！”

    “可以吗？”

    “当然。”

    “嗯！肖嘉哥哥，晚安。”

    “好梦，伊琉。”

    第二天醒来，肖嘉已经离开了。伊琉望向那扇通气窗里射下来的阳光，干净而温暖的气息。踏入浴室，浴池大得像游泳池，她至今都没搞明白把浴池弄那么大、床弄那么大有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在夜晚降临前她又必须忍受一个人的寂寞了。噗通一声跳下水，憋了好长一口气才突然从水里窜出，动作停顿了一下：第一次……第一次体会到可以和厮杀媲美的快乐，就是在这个池子里……

    伊琉伸手摸自己的唇，轻声笑，又摸摸小腹，“肚子哟肚子，可要生个健康又聪明的小宝宝帮肖嘉哥哥的忙呀！”忽而眼神一暗，“没用的失败只要一次就够了……伊琉，不可以有第二次流产！”

    三个月后。拥有一双紫眸的老妇人出现在冥王书桌前，“王，伊琉公主又怀孕了。”

    在旁帮着冥王整理资料的肖嘉身体一僵，冥王点点头，“婆婆，钥匙暂且交予我保管吧。”

    “给，王。公主由我照顾，两位请安心治理冥界。那么，先告辞了。”波西尼亚微微致意，开启空间门离开。波西尼亚——所罗门族的女人！

    吃过晚饭，肖嘉问父亲冥王讨钥匙，却被拒绝，“肖嘉，到伊琉分娩前你不要再进那个房间了。”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冥王淡淡瞥了他一眼，“上回，伊琉的意外并非偶然。肖嘉，不想让伊琉太痛苦，你就安分点。”

    “父亲！！！”

    “别跟我说你缺女人，冥界不是只有伊琉一个女人！立刻回去休息！明天早上还有访问。”

    第二天晚上，肖嘉求见，冥王拒见。找到波西尼亚，被告知钥匙只有一把。隔着门和伊琉说了一小会儿话。第三天晚上，肖嘉直接开通空间门，连接地下密室失败，索性连接冥王卧房，被父亲冥王扔了回去。在门外陪到伊琉半夜。第三天晚上，连冥王府的空间门都连不上，冥王设立了禁制。发现伊琉开始焦急，在门外陪伴安慰到天明。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直到——

    五个月后，波西尼亚老妇人再一次白天出现在冥王书房，“王，是个女孩，必须停止妊娠。”

    停止妊娠，这就意味强制流产。肖嘉猛然插话，“为什么？！”

    波西尼亚恭恭敬敬的弯了个腰，“小王子殿下，伊琉公主是所罗门族最后一位能生育下一代的女性。您和公主的孩子必须是纯所罗门血统的男性才能延续血脉，支撑起冥界的未来。不可以白白为了一个女孩子浪费公主的生命。伊琉公主，可是如今所罗门族最宝贵的资源了……”

    “住口！伊琉不是什么资源！”肖嘉转向父亲冥王，他知道最终定夺权在父亲手里。

    冥王轻轻皱了下眉，“……停止妊娠。”

    “是，王。这就去处理。”

    肖嘉一把抓住老妇人的手腕，他第一次发现，看似爱伊琉胜过爱自己的冥王居然可以用这么冷血的表情就给伊琉下达了一道能令她痛不欲生的命令。“……父亲，别这样对伊琉……父亲大人……”肖嘉的声音里已有了哀求。

    冥王叹了口气，“肖嘉，过来。”

    肖嘉一放手老妇人就开空间门离开了。他走到父亲身前，却被冥王一把抱住，“孩子啊……你要坚强，你若垮掉，谁来做伊琉的支柱呢？在和夏结婚前我就告诉过你伊琉未来的命运，也告诉过你，‘你必须对她负责’！这是伊琉的命运，也是你的命运，肖嘉啊……”

    真实与梦境（22）

    时隔六个月再一次见到伊琉，看见的却是她昏迷在曾经夜夜缠绵的大床上。容颜苍白，泪痕犹在。虽然房间已经清理干净，浓重的血腥味仍然掩盖住了檀木浓郁的芳香。肖嘉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怀孕已经消耗掉她大部分的力量，今天又被迫强制性流产，几乎命存一线。虽然知道波西尼亚是负责皇族女性分娩的专门人员，不会轻易让伊琉死去，还是把她折磨得够呛。

    两次了！第一次在三个月的时候自己故意与其过激烈的夜生活导致流产，这一次怀孕九个月又被强制流产。虽然这种结果要比她因为孕育下一代付出生命来得好，但太痛苦了……太痛苦了！要到什么时候才是终结？明明承诺要给她幸福的！自己的言语居然如此无力……

    “哥、哥哥……”

    “伊琉！”肖嘉握住她的手。

    突然地，眼泪大颗大颗滑落脸颊，打湿鬓角，“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和自己说对不起？！该对不起的人是她么？！！

    “但是，好痛……好痛……”她重重的抽噎，哭了一通然后抹干眼泪，“哥哥，抱抱伊琉吧……六个月，每一天都好想念哥哥的拥抱……”

    肖嘉深深的拥抱她，亲吻她，把怀孕的伊琉一个人关在这样昏暗的空屋子里六个月，最后还给她这样的结局！创世神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肖嘉哥哥……伊琉的生日要到了，可以送给伊琉一件礼物吗？”

    “当然，当然可以。”肖嘉抚摸她的脸颊：为什么在我面前就那么卑微，伊琉，即使在父亲面前都无所畏惧的你，为什么偏偏在我面前就那么慎微……？“想要什么，哥哥一定给你办到。”

    她摇头，“只要哥哥给的，伊琉都喜欢。”伸开右掌，一只兽骨短笛与体温同热。

    难道整个流产过程就依靠去年因为自己故意让她出意外而于心不忍送她的小玩意儿熬过的吗？！

    “好困……好困哟哥哥……抱着伊琉，别松手……至少等伊琉睡着了再走，好吗……？”

    “好，好。哥哥保证你醒的时候我还在。”

    伊琉醒来的时候，肖嘉不在了。这一觉她安安稳稳的睡了五天五夜，肖嘉陪到第三天，被冥王拉走。肖嘉在跟随冥王学习如何处理冥界事物的过程中，这天有个重要会面。冥界的未来比伊琉更重要，这是全冥界公认的。

    伊琉伸手触摸从一方玻璃投下的星光，“肖嘉哥哥，骗子……”

    “伊琉公主，您醒了。”老妇人端着一碗浓汤走近床边，“来，好姑娘，喝了它你就不再疼痛了。”

    “不要！”怒吼，“你就是这样骗得我第一次，别想再有第二次了！！！”

    波西尼亚放下汤碗，“伊琉公主，你的身体耗能太大，要是不吃点东西。以后可会落下病根子，就算再次怀孕也可能无法让小冥王殿下拥有健康的后代。还是喝下吧，来，婆婆帮你吹凉它。”

    ……

    女孩。女孩。流着黑骑士之血的男孩。女孩。血统不纯的男孩。自然流产。女孩。发育缺损的男孩。流着黑骑士之血的男孩。自然流产。血统不纯的男孩。女孩。自然流产。血统不纯的男孩。自然流产。女孩……

    多少次……多少次含泪喝下这碗汤。每次喝下汤，都会收到肖嘉的礼物，储物架上的空格渐渐被小玩意儿填满。起先伊琉还在自我安慰声中将这些小玩意儿按她喜欢的顺序排列摆放，之后，有意无意的不再注意这个架子。直到后来，终于有一天，伊琉抱着自己的身体卷缩在床头哭了一夜，任肖嘉怎么安慰都无用，她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再接受肖嘉的疼爱，甚至拒绝肖嘉触碰她。

    “哥哥……放过伊琉吧，伊琉不行了，再也不行了……全身每一个地方都在痛……不要碰我——！”她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深，“对不起……对不起哥哥……近期，请别再让伊琉见到你了……”

    一整夜，肖嘉都在花园里弹琴。听到熟悉的琴声伊琉才知道，原来密室就在花园底下，原来那扇通气窗就是通往冥王府后花园的。

    真实与梦境（23）

    一首“梦中的婚礼”，一遍又一遍，整夜都是这首曲子在循环往复。接近凌晨的时刻伊琉止住眼泪，抬眸望向黑暗中唯一散发着微弱亮光的透气窗……

    “肖嘉哥哥，它叫什么名字？”五六岁模样的伊琉在钢琴外壳顶上爬来爬去，突然停止了调皮探出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眸询问刚一曲毕的肖嘉。

    “mariage　d，amour。”肖嘉伸手把她抱回腿上，“前人把它翻译成梦中的婚礼，但哥哥更喜欢它的直译原名——基于爱情的婚礼。”

    “婚礼？”

    “嗯。两个相爱的人举行婚礼，交换戒指和誓言，然后建立新家庭，永远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伊琉突然捏紧两只小拳头，一脸认真相，“不生小宝宝吗？”

    肖嘉笑容一凝。生孩子——他早晚会面临的现实——失去伊琉的痛苦。肖嘉垂下眼眸拉平她的裙摆，“结婚不一定要生小宝宝，伊琉。”

    “不行！”伊琉举起双手捧住肖嘉的下巴，“不行哟哥哥！伊琉长大后一定要给哥哥生一筐健康的小宝宝的！！！”

    “你……”话说，“一筐”小宝宝是个什么概念？！“听着，伊琉，别听你爹地胡扯。伊琉就是伊琉，不为什么人而生，每个人经历千辛万苦轮回转世来到世上，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幸福而活。”

    “噢！～”她弯起眼眸笑，甜美的孩子的笑容，“伊琉的幸福就是让哥哥开心的玩！”

    肖嘉突兀的愣住了：虽然这句话放到她成年时说会极其诱人，稍微偏离主题想象一下，少女时代说也应该别有风味，不过现在……谁教她的？！！！

    可能是被肖嘉的震惊吓到，伊琉突然诺诺的放下高举的小手，用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偷偷瞄他，低声问，“……哥哥大人……伊琉……错了吗？”

    表情还凝固着，肖嘉第一反应便是通过擦得光亮的漆面琴壳观察自己的表情：虽然内心震撼，但从小在冥王的帝王教养训练下自己应该遇到再大的事都不会让内心想法暴露在脸上才对！为什么被她轻易看穿？！

    见肖嘉不说话，伊琉低下头扯弄裙角。嘴唇抿起，大大的眼眸蒙上水雾，是她做错事时才有的表情，“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要讨厌伊琉……”

    这时候的伊琉还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并未受到她身上流着的黑骑士之血的影响。肖嘉温柔的将其抱在怀里，“哥哥怎么可能讨厌伊琉呢，最喜欢伊琉了，那种话以后别再说了。”肖嘉犹豫了一瞬，最终加上后半句，“这三百年内别说了……”

    伊琉破涕为笑，随后生气地鼓起腮帮子，“爹地又骗伊琉！说要是伊琉不给哥哥生小宝宝，哥哥就要永远永远的工作，都没有玩的时间！”

    伊琉的幸福就是让哥哥开心的玩——原来是这个意思！肖嘉不禁汗颜：大人思想真邪恶……与此同时，他心中腾升起一股危机感：父亲冥王究竟要给她洗脑到什么程度？！难不成自己一不在就给她灌输“生育光荣，为生育死亡更光荣”的思想！

    “伊琉。”肖嘉伸出小指，“我们来约定。”

    “呜？”

    “基于爱情的婚礼。”

    “嗯！”

    肖嘉有点迟疑，小伊琉答应得太快，她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似乎再一次看穿肖嘉心中的想法，伊琉扬起大大的笑脸，“就是……最喜欢哥哥了！”

    ……

    “基于爱情的婚礼……”伊琉赤脚走到小小一方星光下，最后究竟有没有和肖嘉拉钩她却记不清了。合起双手闭目祈祷，微弱的光芒映照在她脸上，“母亲大人，父亲大人，无限的星空，请赐予伊琉勇气，所有的痛苦都将过去，只要能换来肖嘉哥哥的幸福就值了……”

    流星划过天空。划过伊琉坚强的紫眸。划过肖嘉滴坠在琴键上的泪。

    琴声中断。肖嘉拿出钥匙，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快天明了，不知伊琉睡得可好。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伊琉静静坐在床沿：琴声停止了，哥哥回去休息了吗？

    真实与梦境（24）

    咔嚓，门打开了。伊琉回首，眼里流露出一丝隐藏不了的恐惧，“波、波西尼亚婆婆，父亲大人！”

    令伊琉深深畏惧的波西尼亚开了门就退出去了，冥王在柜子上放下手中的熏香炉，点燃蜡烛。“……伊琉，这是夏最喜欢的精油。”

    “母亲？”

    “是啊……”

    没一会儿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花香，至于是什么花，和弗朗西斯在野外疯了几百年的伊琉却叫不出名字，别说不知道名字，连气味似乎都不曾嗅过。冥王走到伊琉身前，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伊琉，能将肖嘉从王座上解放的只有你。时刻记住，你是特别的。”

    “是，父亲大人。”伊琉看了眼烛火，露出不解的表情：怎么突然的有点热了，小小的烛火能那么快就将房间升温吗？冥王似乎说了什么话，伊琉一个恍惚没有听清，等她摇摇晃晃的起来找水时冥王已经离开房间。伊琉没在意，也没能力在意了。

    密道里，波西尼亚老妇人看着沉默的冥王，轻声叹了口气，“路易，你太心急了。”

    “……婆婆，上一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真是很久以前了。”

    “肖嘉和你年轻的时候很像，无论相貌还是秉性。”

    “性格像我不是件好事，只会令他更痛苦。”

    “当年看到夏的时候婆婆我也吓了一跳，即使她们性格完全相反。”

    “一直在想，夏可能就是瑞贝拉（肖嘉的母亲）的转世。但我没有勇气去询问德古拉。”冥王露出苦笑，“没问也好，如果知道两次失去同一个人，我大概没本事站到现在。”

    “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伊琉，我半天没说出话。路易，控制好自己的情感。”

    “我会的。”

    “肖嘉来了。你放了几滴‘妖精的旋律’？”

    “三滴。”

    “比夏的时候减半了。”

    “是啊……伊琉只有一半黑骑士之血。”由只盛开在黑骑士一族生活之地的花朵“妖精的旋律”提炼出的精油，是针对黑骑士的催情药，不然这个无情欲的种族无法繁衍下一代。伊琉没有去过黑骑士的聚居地，当然不会知道这种花儿的名字和效用。

    “我能留在冥界的时间不多了。至少，离开之前想看见肖嘉能有个好未来。”

    “原来如此……已经接到‘那边的’邀请了啊……”

    “波西尼亚婆婆，伊琉还劳您多费心了。”

    “这是我的职责。请安心，王，伊琉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孩子。”

    最坚强，也就意味着承受了最多的痛苦。但是忍受痛苦，并非因为一个人的坚强，而是命运的不得已。——生为“冥姬”的命运。

    几分钟后肖嘉尽量轻的打开门锁，一股幽香扑面而来。肖嘉看了眼熏香炉，皱眉，有谁来过了。一时间肖嘉还没在意香味有什么特别的，毕竟“妖精的旋律”对他不起作用。从床的方向传来略显深快的呼吸声，看来伊琉睡得不好。肖嘉拔掉钥匙，关上门放轻脚步走进来。

    “伊琉？！”

    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双臂软软攀在床沿。伸手一摸，肌肤guntang！肖嘉立马反应过来，“谁来过了！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都没吃……就快、就快天亮了……哥哥、回去休息吧……伊琉没事……睡、睡一觉就会好的……”

    这种状态睡得着才怪！

    “伊琉。伊琉！看着我！刚才谁来过了？！”

    “……唔……父亲大人……呵、呵呵……”伊琉笑得让人觉得她在哭。忍耐、忍耐、再忍耐，以表现在爱丽丝身上的韧性将痛苦一点一点承接下，这样的伊琉肖嘉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算做一辈子的冥王他也不愿伊琉再为此露出这笑容！

    轻轻的，手臂被伊琉拉住，“哥哥……不要记恨父亲……他、他是为了你好……”因为另一半冥王之血，伊琉的神智还不至于完全消失，她清楚自己处于什么状态，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了。

    肖嘉大惊：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伊琉甚至不用眼睛看就能知晓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到不泄露表情的他的内心情绪处于哪一点，怎么做到的？！现在不是想这东西的时候：什么都没吃，那就是非内服的媚药。非内服的媚药……有了！肖嘉挥手，烛火扑哧熄灭。下一步将室内的香气换成新鲜空气，“空间置换！”

    无用！在这间屋子里肖嘉的空间领域无用。

    再试，无用！再试，无用！再试！无用！无用！无用就是无用！会空间领域的皇族女子也不少，为了将她们困在这座囚牢，整个房间都被设置成隔绝领域的特殊囚牢。在肖嘉和伊琉前遇到这种境况的皇族多得是，没有女人能破坏这间屋子逃走，也没有男人能带着女人逃走。若论实力，管理秘道密室的波西尼亚婆婆还在冥王之上。肖嘉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活到满头白发的皇族，波西尼亚不知活了几十万年了。

    那么……剩下能缓解伊琉痛苦的方法只有一个。肖嘉将她抱到床上，不让她怀孕又能慰藉她的手段还是有的。

    回到卧房的冥王突然一愣：不应该给伊琉下药！关键点在肖嘉身上！怪不得波西尼亚说自己太心急了！这么低级的错误，难道……自己只是潜意识里想多见一眼“她”吗……？

    真实与梦境（25）

    待房间里的香味通过一方小小的换气窗完全散尽，已是第二日中午。伊琉枕在肖嘉手臂上熟睡，她本就有一完事便倒头就睡的习惯，再加上昨晚哭了一夜又折腾到中午，睡得特死。而这次，肖嘉也反常的累得睡了好一会儿，在这间近乎密闭的屋子里，“妖精的旋律”药效出乎意料的持久，要在克制自己的基础上一次又一次慰藉伊琉，不是简单活。

    半夜，伊琉醒来，“肖嘉哥哥？！”

    “还好吗，伊琉。”

    伊琉维持着吃惊的表情，“哥哥一天都在这里？！父亲那边……！”

    “不用担心，”肖嘉用食指封住了她的唇，“今天让我留在这里才是父亲真正的意思。”

    伊琉轻轻点头，松开支撑身体的手臂靠在肖嘉胸膛，“哥哥，我想确认一件事。”

    “嗯？”

    “以前，父亲是意外遇到母亲后决定结婚生下伊琉的，还是他打算生下伊琉才去黑骑士的族群寻觅合适人选，挑中母亲的？”

    被伊琉怎么一提肖嘉豁然明朗，夏是冥王从黑骑士族群里带出来的！一般情况下，已经选择了黑骑士从属的人不会再去黑骑士族群，传统的黑骑士有其封闭性和隐秘性，不会过多暴露族群。如果族里有事需要冥王处理，执行者应该是杜玛而非冥王本人。他抚摸伊琉长发的手停了一秒，“……前者吧。”

    “骗子。”伊琉坐起身，不再贴住肖嘉，白皙的肩背在长长的黑发中若隐若现，“肖嘉哥哥，伊琉能拥有超越哥哥的恢复能力不是偶然。父亲一开始就以黑骑士为目标，只为了能生一个至少有一半所罗门血统、恢复能力卓越的健康女孩。父亲知道伊琉会有今天。”紫眸如刀削了过去，肖嘉心中一惊，伊琉突然间进入黑骑士状态了，“母亲，也知晓我的命运，是吗，哥哥？”

    肖嘉无法否认，在见到夏的第一天她就说了“我的女儿”，那时候夏还没和冥王结婚，应该才认识没多久。夏完全清楚她要生一个怎样的孩子，清楚这个孩子为所罗门族传宗接代的重要作用，也就意味着——知道伊琉将会承受难以想象的苦难，还是生下了她。

    “真是出色的父母。”伊琉冷笑。

    肖嘉心痛，“伊琉……”

    伊琉抬眸盯住肖嘉的眼睛，冰锥似地视线，厌恶一闪而过。“对伊琉好的只有哥哥一人，但是，哥哥，可不可以别再用这样的眼神看伊琉。”

    眼神？我的眼神怎么了？肖嘉茫然。

    伊琉撇开视线望向换气窗，小小一方夜空，只能看见孤单影只的一颗星星。肖嘉环住她的腰，“伊琉，我们原本都在天上闪耀，但是大地比起天空过于鲜活热闹。一部分星星忍受不了寂寞，化为灵魂陨落；一部分的星星对此嗤之以鼻，嘲笑那些自甘堕落的同类。经过漫长的岁月，寻找到幸福的灵魂便再次回到天上，找不到幸福的灵魂只能一次又一次轮回。而那些固守在天空的星，永远被隔绝在了世间之外。伊琉，陨落的星辰那么多，而能回归天空的却很少，世间有太多的不如意。即使如此，希望仍在。”

    “游离在世间未能轮回的灵魂，往复轮回无法归属天空的星辰……”伊琉低喃，“真可怜……真可怜哟……”

    见伊琉从黑骑士状态恢复，肖嘉收紧双臂，从背后亲吻她圆润的肩，嗓音沉稳坚定，“伊琉，离开这里。逃走吧！”

    “啊？！”

    “只要按我说的做……”

    此时的伊琉并未展现出特别大胆周密的计划能力，她在不知不觉中所做的只有仰望肖嘉的身影以及被动的牵着他的手。非常听肖嘉的话，偶尔用语言小小反抗一下。比起能与弗朗西斯肆意玩闹闯祸的年纪，从神界归来后的伊琉自从进入这间密室，因为肖嘉的“怜悯”，因为命运的不平等对待，因为承受的疼痛和孤独，因为无法实现任何存活的价值，淤积在心中的负面压力迅速膨胀，并且没有渠道发泄。肖嘉估测失败的，正是这份压力带来的颠覆效果。在某个契机下，忍耐数十年后的伊琉突然爆发，不止完全觉醒了黑骑士的使命，更忤逆他的意愿，将刀尖对准了肖嘉做梦也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