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满足没有
水城,蛟村公墓。 “都说了,你们抓错人了……警察同志,女儿虽然是我老婆带来的,但我对待她跟亲闺女一个样!” 说话的男子瞪大一双通红的倒三角眼,皮肤黑黄,太阳xue和脸腮深陷,如同活生生挤干了水分一般,他晃动自己手腕上被阳光反出刺眼银光的手铐,语速加快,“还有我闺女的那个什么意外险,是她妈给买的,不信你们去查,那手续,都她妈签的,我压根儿不知道!” 公墓入口车轮碾地,尘土飞扬,一辆警车飞驰着穿进牌坊,刹车急了,停下那瞬间车身顺着惯性往起蹦跶,惊得旁边大树上扑簌簌旋转下来几片叶子。 车门打开,穿着浅蓝色半袖警服的年轻男人走下来。 傍晚五点四十分,夕阳依然毒辣,三十三度的酷暑,男人胸口被汗濡出一片水渍,疏于打理的头发乱蓬蓬地堆在脑袋上。大概是毛发轻,下巴上的青胡茬稀稀疏疏,和头发一样没形没状,一看就不是刻意留的。 云层一点点的飘,小媳妇似的把撒泼的太阳拽回身后。 毕竟靠脸当过政院的校草,就算这幅尊容,也最多是落魄,跟丑不沾边儿。 女实习警一直瞥着那方向,直到被带她的男刑警瞪了一眼,她缩缩脖子,眼睛晶亮地小声问:“钱哥,那谁啊?” “穆芳生。”念这名字时溢出了不屑,他噤噤鼻子,两条胳膊抱在胸前,眉毛挤得快拧劲儿,“梁队怎么又叫他来。” 这句话音量没刻意收着,刚巧被从他身前走过的穆芳生听见了。 穆芳生目不斜视地走向那名戴手铐的嫌犯。 架着嫌犯的刑警意外的年轻,个子很高,俊秀得不像话,直接拉去演偶像剧,估计不用买都能上热搜。 见穆芳生迎面过来,对方直接伸手:“前辈,我叫屠钰。” 穆芳生点了头,没接他那只手,这青年也不尴尬,收回手直奔主题,“监控拍到嫌疑人驾驶面包车拐岔道进了蛟村公墓。从墓园出来,在高速路口,连人带车被截住。面包车后备箱里放着把铁锹,取样铁锹上沾的土化验,成分和水蛟村墓园的土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屠钰扫一眼身旁的嫌犯,“但他到现在也不认。” 穆芳生的目光往下,望向嫌犯两手上的手铐:“辛苦了,先解开吧。” 手铐解开,嫌犯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眼前的穆芳生,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突然像牵女朋友的手那样牵起他的手,不嫌他满手粘汗,径直拉着他往墓园小路里走。 “我次……”他把脏话咬住,瞪大眼睛回头看屠钰,挣着不肯走,扭着身子问,“小哥儿,这怎么回事?!” “跟他走。”屠钰说完,视线和穆芳生相触,立即换上蓬勃笑容,仿佛机场牙膏广告牌上的模特。 蛟村村民多是少数民族,实行土葬,蛟村公墓葬的是当地村民,土葬占的地方多,墓碑之间空档相当宽敞,每个碑旁还栽了一颗小树,因为公墓去年才建好,树苗大多还不足墓碑的高度。 穆芳生不说话,就慢悠悠地拽着嫌犯的手往前走。 要不是他身上穿着警察制服,嫌犯都要怀疑这人是警局从哪儿找来的算命师傅。 路过杜家的碑,嫌犯身体僵了下,有意识地不去看那个方向——他确实砸死了那丫头,然后撬开杜老爹的棺材,把她藏进了棺材里。 蛟村公墓有一百多个坟,只要他咬死不说,这些刑警碍于当地风俗不可能把坟挨个刨开,就没证据。 他也时刻瞄着抓着自己手这怪人,见对方毫无反应,又已经走过了老杜的碑,暗自庆幸逃过一劫,没等彻底安下心,旁边的男人却突然停住了。 穆芳生转过身,朝着这排墓碑伸手往里一让,毫无情绪起伏地开口:“我们进去走走吧。” 一排三个墓,走到中间第二个碑,这名中年男子突然一把甩开了他的手:“黏糊糊的,一路摸着我干什么,恶不恶心啊?!” 几个支队刑警隔着两三米在后面跟着,穆芳生回头看看他们,抬手指了下眼前的碑:“联系这个墓的家属。” 半小时后,家属到位,怎么说都不让刨,直到听见“再不配合取消你们家今年贫困户补助”,才松了口。 没挖几下,棺材就露出了枣红木边缘。左侧凸起来的寿钉上还戗着细碎的木屑毛刺儿,冒寒光的银色寿钉是歪着楔进去的,看起来这手工做得很着急,还剩下小半截钉子头没砸实。 负责刨坟的两个刑警对视了一眼,撬下钉子。 “吱呀”一声棺材板被掀起来,尘土随风卷了老高。 腐臭味也一起卷了人满面。 棺木里,除了金黄色绸缎裹着的一具朽黑色完整人骨,旁边赫然是一具六七岁小女孩发青的尸体。 一旁的女实习警捂着鼻子挡味儿,眼睛却快要冒星星了:“钱哥,他怎么做到的?” “脉搏心跳,肌rou僵硬程度。”钱涛两条眉毛拧太久,大概有些僵痛,抬手揉了揉眉心,嗤了声,“他那把戏,也就能糊弄你们这些小孩儿,一点儿都不难。” “我来支队两个月还没见过他呢,他是哪个局的?” 不等钱涛回答,她兴冲冲猜道:“经侦?” “不会在禁毒口吧?” 钱涛远远地瞟了眼穆芳生,道:“城北派出所的,就一个小片儿警。” 风吹过,黄土路上映出婆娑的树影。 穆芳生往警车走,刚要伸手摸车门,有人旋风一样蹿到他身前,先他一步迈上驾驶座,啪的关上车门,然后从敞着的车窗里笑盈盈地看他:“前辈,我送你。正好梁队让我去派出所拿份笔录。” 青年刚刚才报过姓名,很容易记住的长相,也是很容易记的名字,屠钰。 穆芳生被他这一气呵成的cao作弄得愣了愣,半天才有动作。 他摸出手机,调出时钟把巨大的“18:21”亮到他面前:“我不回所里,下班了,我要回家。” 屠钰眨了眨眼,眼睛盯着他,手捏着压根儿没拔下来的车钥匙拧半圈打着车,发动机嗡嗡震,他说:“那我送你回家。” 穆芳生皱起眉,这小子忽然侧过身两条手肘搭上车窗框,下巴随即垫在自己胳膊上,由下至上抬眼看他:“梁队让无论如何要送你,前辈,别为难我。” 用的是撒娇的语气,胜在这个长相完全能驾驭的了,并不显得膈应人。 穆芳生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转身走向副驾,啪的拉回车门。 高龄警车的空调出了问题,吐出的冷气里夹着一股酸不拉几的味儿,非常不美好。天太热,酸不拉几的冷气也是冷气,只能这边开着空调,那边敞着车窗。 冷热风对流,感觉像是站在了汗蒸房门口。 开车的不嫌弃,他乐不得有人跟他一起遭罪。 回去的路迎着火辣的夕阳,光晃得眼睛刺痛,穆芳生侧过头躲,恰好被另一道射线吸引注意力——是屠钰的腕表。 蓝底儿的表盘,星星点点的银河,几个或大或小的行星,立体感做工罕见,有点花哨,但挺衬屠钰的。 屠钰不跟他搭话。全程他也只开口了两次。 第一次是“并道,路口右转”。 第二次是“到了”。 “到了”之后,这青年没按常规cao作放他下去,反而把车稳稳倒进车位。 拧钥匙熄火,发动机停止哆嗦。 怔了片刻,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一股熟悉的愤怒拱上来,穆芳生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是不是还想送我上楼?” 这青年还是那副笑脸:“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十平米的公寓房,一开门就先看到了床,除了卫生间,厨房也是开放式。 没开封的桶装泡面摆在各种位置,冰箱上、床头、飘窗。 衣服也是同样待遇,挂在椅背后面的,挂在卫生间外门把手上的,摊在床尾的。 书就更是了,没书柜,它们自己团结在小桌上,互相依靠着挤成三摞儿,每一本都是歪斜的,感觉任意抽出来一本这三摞儿书就会哗地坍塌。 乱归乱,却不脏。 屠钰把视线移到穆芳生身上,对方弯腰拿起摆在床头的空调遥控器,“滴”一声摁下开关,转回身看他:“好奇心满足没有?” 天太热了。 穆芳生一边说话一边解开了一颗制服扣子。 屠钰的视线就这么被强行俘虏着贴上他的锁骨。 他的颈窝渗了一层汗,粼粼地泛着水光,皮肤白,却没透出多少血色,略显病态。 穆芳生再次皱了眉,应该是发现他目光停留的位置。 于是伸手指了指还没关上的门:“不走?” 屠钰往后退了一步,反手直接关上那扇门,抬眼继续盯着他:“前辈,你头发该剪了。” 穆芳生露出了些疑惑,然后神色收敛,走过来,大概想直接撵他出去。 擦身而过那瞬间,屠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对方下意识往后甩,屠钰错开半步,飞快地抬起自己另一只手捻了下穆芳生的发梢儿:“我帮你吧?” 穆芳生已经很想翻脸了。 手腕被人捏得死死的,腕骨钝痛,手指很快因血液阻塞感觉到麻痹。 天气热,没食欲,所以省略了早饭,还有午饭。 一阵阵昏沉涌上脑,忍着不适,他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这青年却在他动作之前就松开了,他自己踉跄往前扑,被那双手从身后一拦。 “松手!” 屠钰的手落在他腰间,轻巧地扳开皮带金属扣,抽掉了他腰上黑色的警用皮带。 眼前冒上来密密麻麻的雪花点,视网膜要裂开一般,他的手臂被对方反剪着扣过去,身后的屠钰顶上他的膝弯儿,压着他半跪下,利落地用那条皮带绑住他的两只手。 他听见皮带从金属扣里穿出来的擦响,手腕清晰地感觉到它先是束紧了才卡进皮套。 做完这些,屠钰走到他身前,半跪下来。 低血糖正上劲儿,穆芳生跪在地板上撩起眼皮:“你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