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段
“你让我问他,知不知道他生母给他买了变形金刚和球衣时,他是有情绪波动的。” “而且在城乡结合部,他和张雅楠那一出就像想故意让我抓住他一样,很刻意。” “不是从这儿开始刻意的。”穆芳生抬起头。刘晓莉报警女儿失踪,他们送刘晓莉回家,偏偏遇上乔俊送张雅楠回来——如果真要说刻意,从这儿就已经刻意了。 鼻梁附近的rou被他自己拧得通红,他站起身再次走进审讯室。 之前撞灯罩的飞蛾掉在了桌上,时不时挣扎着扑腾两下翅膀,已经完全无法飞起来了。 穆芳生坐在乔俊对面,思绪一点点沉淀,他注视着这个少年,缓了一阵才开口:“留张雅楠在你家住了两夜,逼得她母亲报警,使我们注意到你;货车司机余大伟认出了你的照片,说捡手机那天见过你;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按你的计划进行了,那么,可以告诉我——你利用警方抓你是要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桌上那只飞蛾扇动翅膀的频率慢下来,最终一动不动。 审讯室的墙壁加了隔音层,一旦沉默下来就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宛如雕塑的少年动动肩膀,先是抬起头,视线稍后才跟着抬起来落在穆芳生的脸上,他问道:“这里谁的官最大?” “抓你的那个,秦晚,水城禁毒支队支队长。” 乔俊的脸色没有一丝变化,接着问:“还有没有更大的官?” 穆芳生被噎了一下,想了想,道:“我爸是市委书记。刚提的。” “你姓穆——你爸是穆康书?” 穆芳生点点头,刚想夸这小子看新闻多,就听见对方沉声道:“叫你爸来见我。你爸来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 穆芳生腾地站起来,理智及时拦截住他,他屏着一口气,走回隔间里,才刨着自己的头发吐出那口气:“这小崽儿是不是疯了?” 秦晚连忙在他肩膀上拍拍:“你冷静点。” “还有,”审讯室里只剩乔俊自己,这少年说话的声音忽然从隔间里音响传出,“你们派人去保护张雅楠。” 刚冷静下来的穆芳生立马不冷静了:“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局长?” 晚上九点。 城北支队离北海不到一公里,吃完饭实在犯困,穆芳生抓着屠钰出来到海边儿溜圈,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脑子中能不能蹦出什么新的想法。 倒是想起来点鸡毛蒜皮,他侧过头看屠钰:“张雅楠那边你稍微早点去把禁毒支队的人换下来,都是兄弟单位,咱们要主动表示表示团结友爱。” “约的12点换班。”屠钰看向他,不自觉地带上笑,“为了表达诚意,我11就去接班行吧?” 穆芳生伸手揉搓他的脸:“乖乖。” 涨潮了,浪花哗啦啦扑上岸,送来一股暖咸的海风。 他忽然想起屠钰跳下海一块一块捡尸块的画面,就是在这片水城湾,似乎也并没过去多少时间。 沙滩上传来男孩女孩咯咯的嬉笑,循声望去,那对情侣已经开始接吻。 小情侣明显未成年,穆芳生挑了挑眉,老干部一样啧啧开腔:“公共场合,现在的小孩可真是……” “不用说了,早恋必须枪毙。”屠钰打断他。 穆芳生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听见屠钰又道:“那我亲你会被枪毙吗?” 他们身后的公路时不时过几辆车,路对面的民宿和餐厅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霓虹。 茂密的椰树叶子被海风sao扰,不停摇曳。 情侣只顾你侬我侬,沙滩上零星儿几个撅着屁股挖沙子的小孩儿,家长在附近低头刷手机,谁也腾不出空看他们。 “小钰。” 屠钰看过来,穆芳生顺势抓住他的衣领亲上去。 那对嘴唇总是很软,有他爱不释手的触感。 屠钰从鼻腔溢出来的笑撩拨着他的神经末梢,搅得他全身发燥。 “不怕人看见?” “我一没偷而没抢,亲我媳妇儿怎么了?” 屠钰又笑,低下头看着栏杆:“老公真好。” 闹钟在这时响起来,穆芳生掏出手机关掉它,解释道:“我要去接我爸了,他坐十点半落地那趟飞机。” “怎么没提前和我说,”顿了顿,屠钰掏出车钥匙递过去,“给你车。” “我爸司机把车放机场停车场了,钥匙在我爸那儿,不用你的车——再说开个库里南去接老穆头儿,他该发现我傍大款了。” 屠钰眯起眼睛:“你只喜欢我有钱吗?” “喜欢你是库里南车主。” 穆芳生再次看了眼时间,上手搂住屠钰肩膀:“哎。” “嗯?” “离你换班的时间还早,要不跟我一起去接我爸?” 屠钰的表情被冻住着了似的,接着拨浪鼓似的摇头:“在医院处置室那次,我拎着他拖了好几米。” 穆芳生琢磨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认识不久缝手腕那次,抿着嘴笑了笑:“你迟早要见他。” “那也不能空手去见,他喜欢什么?我先准备准备。” “我也不知道,见了他帮你打听,”穆芳生顺手压下屠钰翘起来的衣领,“我去了,你回支队吧。” “我送你去机场?” “又不顺路,别折腾了。”穆芳生摆摆手,转过身刚好看见一辆顶着绿牌的出租车,随即招手上了车。 屠钰一直注视着那辆载着穆芳生的出租车,直到它拐弯。 海风轻拂脸颊,屠钰双手撑着路边栏杆,少倾,他摸出手机,点开浏览器,飞快地输入一段地址,屏幕跳出指纹锁,覆食指在屏幕下方一摁,屏幕上的灰色指纹变成绿色,身份确认成功,跳转到卫星地图页面。 地图上只有一枚闪烁的红点。 放大看了位置,确定红点定位在丰沙里北区,刚要关闭页面,忽然有电话打进来。 境外号码。 注视着屏幕缓了一会儿,划向接通:“有事?” 听筒里的声音轻描淡写道:“水城禁毒支队有个叫秦晚的,截了我三批货。” “我在刑侦,不是禁毒。”屠钰说,“不知道他们那边的保密行动。” “没事。找个由头和你说说话。时代变了,贩毒本来就只能当个零花儿。对了,那个秦晚,和我一样是云中村出来的吧?” “不知道,你如果好奇,我去打听。” “不用了,云中村都姓秦,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没人说话,仔细听,便能听到筒里微弱的沙沙电流声。屠钰主动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 “丰沙里天天阴天,胸闷喘不上气,什么药都不管用。”电话里的男人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不服老不行。天气预报说水城最近也降温,加件外套。” 听那男人说完,屠钰又静静等了几秒,面无表情地把手机从耳旁拿下来,划向挂断。 水城,城中村后巷。 “孩子长大,到叛逆期了。” 男人放下手机,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隔着眼皮感觉路灯的光源被遮住,他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颔首站立的马仔,降下车窗。 “绍帕,人带来了。” 男人伸手揉着太阳xue,坐在后座歇了几分钟,后背才与椅背分开,没等他动手推门,擅长察言观色的马仔已经先一步拉开车门,错后一步站开。 段景行不是第一次被绑架。 这些人没立即杀了他,说明他们主子大概是有别的想法,这些想法很可能比“立即杀了他”更糟。 嘴上缠着的胶带让他呼吸极其不畅,兜里的手机开始震不知第多少次。 他拼命地挣扎,试图摩擦手机屏接通电话。 后备箱打开,而他的手机刚好成功接通,电话那头的导演怒气冲冲的声音横冲直撞传出听筒:“段老师!你干什么去了!排练厅一大推人等你呢!” 手电筒的强光直直照射在眼睛上,视野一片白茫茫,只剩下他裤兜里的手机还在不停聒噪。 但很快他的手机就被人拿走了,导演咄咄逼人的问询戛然而止——有人挂断了这通电话。 眼睛依然刺痛,视野慢慢恢复,段景行最先看清的是眼前男人脖子上的吊坠。 很怪异,像是一截骨头。 须臾,他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长相,不年轻了,但罕见的英俊体面。 那人伸手招了招,立即有人毕恭毕敬地上前:“绍帕。” “让他说话。”男人道。 缠在段景行嘴上的胶带被一圈一圈撕下去,脸火辣辣地疼,还没等喘匀气,他听见对方问:“你姓段?” 段景行点了点头,男人手里的手电筒再次朝他脸上晃过来,他偏过头躲避强光,那男人忽然笑了笑。 “姓段好。”他说,“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