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入羲和宗夜半纵谈(剧情无rou)
往年羲和宗门口到了下午会站十名弟子。 今年八名。 一般来说去他宗求学这种事过了金丹便不会再有,所以多是练气与辟谷期的弟子,羲和宗家大业大名声大,每年金丹修士也少有两名,今年不知是否因为某两位狂扇元婴巴掌的人,八名弟子竟有五名都是金丹。 八名弟子来自不同宗派,而且似乎出于某种原因,都是清一色的男弟子。 站在最前面的一身玄衣,用藏青做了里衬的领口翻开,在胸前折成一个十分好看而利落的造型,用暗扣固定,黑色皮带勒紧了腰身,双臂抱在胸前,暗色的护腕与足下黑靴都在阳光的照射下隐晦地显现出萃剑阁的标志。 他看起来青年模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旁边喋喋不休的绿袍弟子说话。 绿袍弟子看起来并不如他表现得健谈,眼神飘忽,平均三句话就要卡着嗓子“然后……然后……”半晌,才能绞尽脑汁地挤出一个继续让他说下去的话题。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乱七八糟的对话是出于玄衣弟子的身份,萃剑阁右护法的儿子嘛,一些小宗派的弟子想攀谈几句,拉拢关系,也是十分正常的。 再说这玄衣弟子葛世乾在“新秀届”也算小有名气,他们萃剑阁华荣峰什么的之间组织的金丹以下弟子切磋比赛,在他还能参加的时候,他向来都是第一。 八人等了片刻——一白衣少年用鞋跟刨土还没刨出草根的这么点儿时间里——两人便一前一后自台阶下上来。 前面那人衣着精美,肩宽腰细,腰间一把银骨扇子,扇穗是一块散着冷光的美玉,手里提着剑,宝剑剑鞘鎏金,模样俊俏,一脸意气风发。 后一步跟着的人一身白衣,身量高挑,面若白玉,眉目温和,腰间一把长剑,臂弯搭一柄拂尘,脊梁挺直,见到众人,先行了礼。 葛世乾身量没有何冬青高,却半眯着眼睛一副睥睨的样子,对何冬青道:“你就是合欢宗邪修蓝玉斋?” 何冬青:“???” 葛世乾见何冬青呆愣,以为他被自己如此明显的恶意震撼,便继续道:“我不管你以何种妖法栽赃何前辈,让他看起来落败于你,我也并不在乎,我只是告诉你,哪怕你进了羲和宗求学,也还是邪修,我们名门正派,这些弟子,都不会与你这邪修为伍。” 何冬青:“……” 他一眼扫过那些干站着的弟子,个个儿虽都与葛世乾这活斗鸡似的傻逼不熟的样子,却也不站出来反驳,个个儿闭着嘴,一副观望行情的样子。 何冬青点了点头,默默转过身,又瞬间旋身飞起一脚踹在葛世乾胸口,把他踹得后退出去好几丈远,又重心不稳坐在地上。 “去你妈的傻逼!拉屎之前不看看坑儿是吧!老子是何冬青!” 何冬青这一大骂,那些弟子便惊慌失措地收回了要去扶葛世乾的手。 反倒蓝玉斋一步步走过去将葛世乾搀扶起,行了礼道:“贫道蓝玉斋,师出合欢宗。” “你……”葛世乾自知酝酿了许久的正派宣言闹了个巨大的笑话,到底年龄不大脸皮不够厚,满脸通红,憋了半天只道,“你个邪修穿这么正派干什么!” 这就变得有些无理取闹了,于是蓝玉斋还没开口说什么,何冬青已经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向一边:“还跟他废什么话,这种没长大的小毛孩子你在宗里没见过,图新鲜吗。” 两人在山脚下遇见,一路上来除了蓝玉斋最开始的行礼,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着一前一后上来,现在何冬青因为这件插曲与他讲话,蓝玉斋便自然而然道:“贫道能被羲和宗接纳,还要感谢道友作陪。” 何冬青不甚在意道:“我只是觉得你厉害,想和你认识一下而已,你这么大人了,来羲和宗求什么学,跟小孩儿混在一起……” 何冬青虽总是一副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倒也活了五十年,心里同蓝玉斋一样,只把葛世乾当做没什么礼貌的小孩儿。 蓝玉斋只说:“贫道七十余年未出宗门,寡闻少见,幸有羲和宗垂怜,愿意授贫道以精深学术,贫道感激不尽,且他人少相,未必不及贫道。” 何冬青听完他这话,只觉得一阵分外让人痛苦的清风吹过,他为人不羁,看见别人文绉绉的也觉得分外拘束,索性暂时不和他说话。 也好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门就被打开,羲和宗碧云峰的峰主带领一众弟子领他们去住处。 碧云峰峰主只十人自己分房,安置行李,并不限制走动,明天一早还是由他带着众人去主峰听学。 峰主一走,气氛便诡异起来,两人一间的屋子,因着有得罪了何冬青的葛世乾与合欢宗出身的蓝玉斋,那些年岁尚小,也没怎么出过门的弟子便都不敢妄动。 何冬青觉得这些人分外窝囊,不屑与他们就这点小事上讨论,于是随意指了一间,转头问蓝玉斋:“我们住这间如何。” 蓝玉斋自是同意,跟着他一同进了屋子。 羲和宗向来崇尚朴实节俭,不过房内陈设也不显什么简陋的掉价,房间两侧几乎对称,中间有两扇屏风。 何冬青居左,蓝玉斋居右,两人从乾坤袋中拿出行李,摆放好后,又相约着沉默着在碧云峰逛了一个多时辰,回屋后两人便拉上屏风,各做各的事。 到了晚上,何冬青想睡又睡不着,于是闲得看着蓝玉斋映在屏风上正写字的影子,又翻来覆去地才床上打滚。 他这边动静在只有虫鸣的夜晚显得格外大,蓝玉斋便一边写着,一边出声问他:“道友怎么如此心烦。” 何冬青:“你不懂。” 蓝玉斋继续道:“世上大概没有人会真正懂他人烦恼,道友若愿意,只当对池中游鱼倾吐便是。” 何冬青于是坐起来:“平时我都是一天四顿饭,今天晚饭和宵夜都没吃,好烦。” 蓝玉斋:“……” 何冬青苦笑一声:“你果然不懂。” 天枝掌门亲传弟子,惊才绝艳的天才,清寒仙尊的师弟一天吃四顿,搁谁谁都看不懂。 蓝玉斋放下笔,起身拉开屏风:“道友随我来。” 两人又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这次蓝玉斋在前,提着灯引路,见到打更的杂役弟子,蓝玉斋便问他能否借厨房一用。 杂役弟子对他眼生,蓝玉斋只道自己是来求学的弟子,杂役弟子就热情指了路。 何冬青忽然出声,促狭地笑问:“你怎么不问仔细点,求学的弟子万一一把火烧了你们厨房可如何是好。” 杂役弟子也笑,脸颊朝着蓝玉斋:“前辈如此样貌,怎么会烧我们厨房呢,前辈肯定舍不得我们明日没饭吃的。” 两人谢过杂役弟子,进入厨房,放下灯,蓝玉斋便问:“道友可会做饭。” 何冬青道:“不会,不过要是有铜锅,煮火锅倒是没问题。” 只可惜羲和宗哪怕杂役弟子都饮食清淡,没有这么多花样,自然没有铜锅。 蓝玉斋便把拂尘和长剑都放入乾坤袋,施法净手,从面袋中舀出面来,掺水和面。 何冬青于是站在几步外看着蓝玉斋,他脊梁舒展,微微向前弯,双手白净手指纤长,认真地在盆中和面,灯是普通烛芯,并不大亮,只照亮蓝玉斋面前一块地方,与小半张侧过来的脸。 饶是何冬青被人伺候惯了,此刻也觉得有些难安,于是情不自禁找了根黄瓜,用指甲抠黄瓜的刺。 “你……还会做饭呐,修士会这个的少。” 吃喝拉撒这些人之常情,修仙者大多摒弃了,辟谷丹不是什么稀罕物,不少修士炼气之后就会服用辟谷丹,以帮助筑基,哪怕是杂役弟子,由于年岁不大,大多不会被分配到厨房,所以做饭这项技能对修仙者来说比御剑飞行还要少见。 蓝玉斋温声回应:“宗内jiejie喜爱烹调,常邀我一起。” 何冬青脑袋里瞬间闪过好些个看不清脸但直觉长得十分妖异的浓妆女子。 “哦……她做得好吃吗。” 蓝玉斋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非常不妙的记忆似的,第一次用有些生硬地语气郑重道:“非常难吃。” 何冬青:“……” 蓝玉斋这一句非常难吃像是打破了什么隔阂,何冬青下意识地问了下去:“听你的语气,吃了不少次——你不是宗主的大弟子吗,怎么还有jiejie在上头。” “并非……”他只缓缓说了一半,正好将面切成条,就收了声,“是师尊的女儿,武功与心法虽非师尊所授,也该叫jiejie的。” “暮尘歌竟然有女儿?!” 何冬青虽然并不怎么关心暮尘歌的八卦,但这么多风流事,他总能听到几句,不过也从未听过暮尘歌有子嗣这个说法,最常见也是最符合合欢宗yin邪荒诞调性的版本中,暮尘歌这人出精是想让人怀便一怀一个准,不想让人怀便决计怀不上。 那时何冬青还没好意思问,等发现只是合欢宗独创避子药功效强大时,还隐隐有一种幻想破灭的感觉,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 蓝玉斋切着菜,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抖落了什么合欢宗密辛:“师尊从未隐瞒,只是从未有人过问。” “我能问问是和谁生的吗,”何冬青下意识把被他抠得遍体鳞伤的黄瓜嚼了一口,“我会保密的。” 蓝玉斋依旧道:“师尊从未隐瞒jiejie的身世——锦朝贺帝之汪后是jiejie的母亲。” “锦朝……”何冬青想了想,人界王朝变化不休,他已经不问人间事很久,对这些知识有些模糊,“如今人界南北各一国,前朝是推翻了琦朝的短命鬼周朝……琦朝之前就是锦朝吧。” “汪后本尚书之女,在贺帝还是太子时就嫁给贺帝,两人相敬如宾,也是和美,贺帝即位,独宠刘妃,师尊听闻刘妃美艳,便入宫中,后见汪后独坐庭中,以为汪后美于刘妃,则时常入宫见她。” 何冬青觉得蓝玉斋讲述此事不带旁人那些戏谑与yin邪,只当历史故事来叙述,于是即便是他听着暮尘歌的风流史,也有些入迷。 “汪后自出生就在高阁之内,及笄嫁给贺帝,深居宫墙之内,平时除却墙角梅花,便是手中女红,师尊来自墙外,不同于墙内被规矩束缚之人,很快便爱慕师尊。” “宫内高手云集,贺帝后得知此事,下令追杀师尊,汪后在此之前主动与师尊断绝关系,以命逼师尊不再见她,贺帝念及旧情,亦自知愧疚,并未公开此事,也未惩罚汪后,汪后却在亲信侍卫的帮助下逃出皇宫,贺帝暗中派人追捕,汪后奔逃数月,竟在山下陋屋中被发现产后失血过多而亡。” “而侍卫遵从汪后遗愿,将亦奄奄一息的jiejie送至合欢宗,在师尊面前自绝经脉而亡。” 故事至此终了,何冬青有些怅然道:“世间竟有如此痴情女子,明知结局惨烈,仍执着爱情。” 蓝玉斋将菜放入锅中,激起一片响声。 他的声音在嘶嘶啦啦的水油碰撞声中显得有些不真实:“汪后并非真爱师尊到如此地步,比起师尊,汪后更爱的是师尊带来的,属于宫墙之外,她不曾拥有的东西。” “她知道师尊的温柔并不长久,她此生也已无法脱离禁锢,不如放手一搏,让自己的孩子不用像她一般生活在囚笼之中。” 蓝玉斋在锅里加了水,厨房便又安静下来。 “人……真的挺可怜的,修仙者翻手成云,人却连走出宫都那么难。” “可怜,却也可敬,”蓝玉斋把面挑在碗里,“人在五界中最为弱小,人的抗争对他族来说不过蚍蜉撼树,但正因为弱小,才更拼尽全力,不惜性命,一粒石子于他们而言便是参天巨石,为打倒巨石所做出的牺牲,从我们这些修仙者的眼睛来看,更觉得尤为悲壮。” 他把碗递到何冬青手中:“没有桌子,如此凑合罢。” 何冬青看着手中的一碗面,rou丝均匀,青菜新鲜,面条软硬适中,汤底鲜香浓郁,曾几何时他还在家中,偶感风寒,母亲便亲自下厨给他煮一碗面,他趁热吃了,就钻进被窝囫囵睡过去,等睡醒,一身热汗出完了,病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