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徽妍尖叫起来,本能地用力挣开,一个转身,却挣脱不了。 是个人! 徽妍大怒,虽看不清模样,还是用脚朝他用力踹去。那人闷哼一声,徽妍趁机将他推开,却被掼着滚倒在地。徽妍反应敏捷,不等他起来,用力将他压住,从发间拔下一根玳瑁笄,发狠朝那人喉咙刺去! 手腕被牢牢捉住,架在半空。 就在此时,月亮从云里露出脸来。 徽妍看清了身下压着的那人,登时惊出一声冷汗,几乎魂飞魄散。 皇帝躺在地上,手架着她,目光微闪,“卿好身手,匈奴学的么?” 徽妍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想到该放开他,连忙松手,站起身闪到一边。 “陛……陛下……”她从没这样六神无主过,只能两眼怔怔地望着皇帝,想理清思绪,却无从去理。 “朕方才不过想拉着你。”皇帝声音冷冷,皱着眉,自己起来,把衣袍拍干净,“你看看你方才站在何处,再往前一步,就跌到阶下去了。” ☆、第15章 问意 徽妍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瞅地上,不过瞅不出什么,黑灯瞎火的,她怎么记得住自己刚才站在了哪里呢? “妾……妾不知道是陛下。”她小声道。 “不是朕便可行凶了是么?”皇帝冷冷道。 徽妍语塞。 皇帝不管她,往殿内走去,但才迈步,忽然“嘶”地哼一声,微微弯下腰。 徽妍这才想起方才自己踢了他一脚,忙道,“陛下的腿,无事么?” “不用你管。”皇帝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殿内。 徽妍看着他微瘸的步子,心一直在蹦,大气不敢出。 皇帝走了几步却停住,回头瞥她,“不是要见朕么,站着做甚?” 徽妍回过神来,连忙跟进去。 她偷眼瞅瞅后面,居然没有别人跟进来,平日的那些内侍和卫士,似乎一个都没来。心中不禁疑惑,如果不是她见过皇帝,一定会觉得这皇帝是假冒的。 皇帝在殿中的榻上坐下,腿好受了些,他摸摸方才徽妍踹中的地方,必是淤青了,不过大约无碍。他当时下意识地偏了偏,没有正中,否则,骨裂也说不定。 这莽女子,哪来这么大气力。皇帝心里没好气,抬眼,正遇上徽妍探询的目光。 视线相触,徽妍忙收回去,低头站着。 皇帝见她内疚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的气也顺了些。 “坐吧。”他说。 徽妍乖乖坐到一边,拿出最小心谨慎的姿态,仍不敢出声。 “朕今日忙了些,忘了你来求见之事。”皇帝将目光瞥着四周,缓缓道,“朕刚从宣室殿出来,回寝宫路上想起你还在此处,便顺道过来了。” 徽妍听得此言,忙道,“多谢陛下。” 心思却不自觉转了转,宣室殿到皇帝寝宫,似乎并不必经过清漪殿啊…… “朕说完了,该你了。”皇帝看看她,“求见朕,何事?” 徽妍的心底打了个突。经过方才的风波,再听皇帝现在的说话的语气,她并不确定这事会不会惹他发怒。 她瞅瞅皇帝,那张脸看不出什么情绪。犹豫片刻,徽妍壮起胆,向皇帝一拜,“陛下,妾此来,乃是为采选之事。” “哦?”皇帝盯着她。 徽妍横着心,道,“陛下,妾闻此番采选,妾在名册之中,心中惶恐之至,故而来求见陛下,当面陈情。” 皇帝没说话。 徽妍继续道:“陛下,当年妾父亲病重时,妾身在匈奴,错失榻前尽孝,乃此生之大憾。当下归来,妾惟愿侍奉母亲左右。故此,妾推辞了宫学之请。这些,妾曾禀告过陛下。” “然。”皇帝道。 “陛下,如今采选之事亦然。无论女史还是入宫,妾实无法从命,伏惟陛□□恤。” “卿怎知,入宫或做女史,便不能侍奉母亲?”皇帝笑了笑,“论医术,宫中有良医;论住处,宫室林苑,皆天下翘楚。” 徽妍怔了怔,道,“妾不过一个小小女史,若采选入宫,亦不过宫人……” “谁与你说,朕让你入宫是做女史和宫人?”皇帝打断道。 徽妍定住,看着皇帝,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脸上登时烧热起来。 皇帝面上似也带起了晕色,表情却毫不见波澜,“朕自从先妃去世,一直未婚娶。因由无他,乃是朕以为,一国之君,娶妇必德才兼备,方可保后宫和谐,子嗣平安,若得此愿,天下之福。故而立后人选,朕思量许久。女史在匈奴八载,行事端正,聪慧贤淑,仁昭阏氏亦称赞不已。” 徽妍听着,心中简直诚惶诚恐。 “德才兼备”、“聪慧贤淑”之类的字眼传入耳中,她心想,这说的是……我? 皇帝朗朗说完之后,看着她,“故而朕以为,女君正是良配。” 徽妍只觉血气一阵一阵上涌,哑口无言。 “朕意如此,卿如何?”皇帝盯着她,目光灼灼。 徽妍低着头,几乎不敢抬眼。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激撞,每一下都清清楚楚。 “妾……妾惶恐。”徽妍道,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她压下心绪,再拜在地,叩首,“陛下盛情,妾只恐无力承恩。” 皇帝似乎未想到徽妍这般回答,讶然,脸色变了变。 殿中静下来,只剩沧池上的风掠过殿外树木的声音,沙沙作响,更显气氛怪异。 “无力承恩?”皇帝咀嚼着这话,不掩诧异,“何谓无力承恩?” 徽妍道:“妾姿容粗陋……” “你何等姿色不由你说了算。”皇帝道,“朕记得当年太傅送你去选太子妃,便是有意让你入宫,如今亦是一样。” 徽妍咬了咬嘴唇,答道,“陛下,并非一样。当年后事如何,陛下亦知晓,妾父亲直至临终,仍对送妾入宫之事后悔不已。” “当年之变,乃起于党争。”皇帝的语气缓和些,“如今并非当时。” “可妾也已经并非当时。”徽妍鼓足勇气,抬头望着他,“陛下,妾往匈奴八年,为国驱驰,虽苦寒孤独,亦是无悔。陛下隆恩,许妾南归,骨rou相聚,妾心中感激,虽死不能报其万一。然妾远走多年,昔日荣华,已无追忆之心,金阙之福,惫怠之躯恐难消受。妾此生,只求做一闾里之妇,执帚于凡庭,此妾之福也,亦父亲临终所愿!” 皇帝没说话,过了好一会,语气似笑似嘲讽,“说得好像你快入土了一般。” 虽看不分明,徽妍却觉得那目光慑人,而自己的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徽妍再拜,没有回答。 “这便是你的意思。”皇帝缓缓道,“不愿入宫,是么。” “妾深愧。”徽妍小声道。 皇帝不多言语,未几,站起身来。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臂,好像身体僵了似得。 “徐恩!”他唤了声。 殿外,徐恩露出脸来。他小步趋至皇帝面前,一礼,“陛下。” “回宫。”皇帝淡淡道。 徐恩领命,忙走出殿去。 徽妍意识到皇帝要走了,抬起头来。却发现皇帝没走,在她身旁站着,负手看着她。 徽妍吓一跳,正想再伏下,下巴却被皇帝的手指抬住。 她愕然,浑身僵着,只见那双漂亮的凤眸盯着她,好像猎手盯着野物。 “朕再问一事,”片刻,皇帝低低道,“若朕不是皇帝,你喜欢朕么?” 徽妍望着他,只觉自己的脸和脖子都像被烧着了一样。 “陛下龙凤之姿,妾,妾……”她说不下去,舌头似打了结一般。 “那就是会了。”皇帝目光深深,“你想好了么?” 徽妍不知道他问想好了是指那样,只觉得心快要跳了出来。 喉咙卡了一下,她低低道,“妾方才所言,皆是肺腑。” 皇帝没有再问下去,少顷,松开手,转身离开。 衣袂带起微微的风,蕴着淡香,拂过徽妍的脸颊。 徽妍看着他的背影,怔怔的,未几,忽而想起他并未明确表示,忙道,“陛下……” “今夜,你就当遇到鬼了。”皇帝一边走出殿去一边道,步伐似流星一般,须臾,不见了身影。 ******************* 徽妍觉得,自己是像行尸走rou一样回到王缪家中的。 “怎去了那么久?”王缪见到她,立刻迎上前来,“见到陛下了么?陛下怎么说?” 徽妍看着她,张张口,只觉无法将方才之事诉诸言语。 “不知道。”她轻声道,想安慰地朝她笑笑,却根本扯不起来。 皇帝说,他想娶她。 可是她说,她承受不起。 徽妍关了门,连洗漱更衣都没了心思,躺在榻上,定定望着上方的幔帐。 他说,若他不是皇帝,她会喜欢他么? 从小到大,其实有不少人说过喜欢她,宫学里的少年,匈奴的青年,还有郅师耆。 她谁也没有答应过。在宫学的时候,徽妍心里只有司马楷。在匈奴的时候,她只想回家。没想到回到中原不到两个月,她又拒绝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是皇帝。 她当时魂魄都不全了,那回答简直一团糟。 但现在冷静下来再想,她仍然觉得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