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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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院里管事下人的面,她轻轻笑着:“二少不必担心妾身,便是早膳不够,中间饿了,不过再补些汤点罢了,倒是二爷您……” 她手拿瓷勺,笑容温婉,语气担忧:“这早膳是不是太多了些?你现如今又不如以往好挪动,这吃多了,积了食,可是难受的很的。” 虽然她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可是齐茂行哪里会看不出,她就是因为自个方才那一句话,故意拿他废了这事扯出来笑话的! 不过是问了一句这么点东西能不能吃饱罢了,他这个夫人,还当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齐茂行又觉好气又是好笑。 只是这十天来,虽然他自个知道是奉了殿下旨意装的中毒厉害,但在旁人他却是当真成了一个时日无多的“废人,”谁对着他,都是口上刻意的小心避讳,却满面上却遮掩不住的写满了打探叹息。 这么一副心口不一的模样,他受的多了也多少觉着憋闷。 这会儿苏磬音毫不遮掩的提起来了,虽然本意是为了与他吵嘴,但齐茂行却反而觉着她痛快爽利。 因着这缘故,齐茂行一点不在意她这句话,伸手拿了,竹著才带笑回道:“你放心,我知道自个腿废了,特意比以往少了一半的饭量。” 方才是顺口反驳一句就算了,但是抓着人家双腿残废这事说个不放,这种事苏磬音却也是做不出来的。 更何况齐茂行对自个废了的这事说得一派坦然、毫不掩饰,苏磬音这边,便反而觉着是自己小气一般,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办法,重症病患,还是严重到活不了太久的那一种,但凡有点良心的正常人,都总是要照顾一下的—— 只是这侯府里的旁人却并不都像苏磬音一样。 两人的早膳才刚用到一半,垂花门外,便大步流星的,走来一个身穿锦缎长衫,满面斯文的中年男人,方一进门,就很是严肃的对齐茂行训斥起来:“不好好在家里养伤,这么一大早的,又在胡闹什么?” 能这么对齐茂行说话的,自然就只有他的亲爹,齐侯爷齐通无误。 苏磬音见状起身,按着规矩屈膝行了礼,便立即往后退了几步,只当自个是个路人一般。 不同于老太太的动辄就爱将她扯进来,她的公爹齐侯爷自持身份,是从来不会对她一个儿媳妇多说什么的。 此刻也是一般,齐侯爷对她的请安理也不理,只是将满腔的严父威严,一股脑的冲向了坐在树下,还在慢悠悠吃面的齐茂行:“为父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礼数?” 齐茂行低着头,一口咽下了剩下的半碗豆汁,方才不急不缓的擦了嘴角,方才抬了头,开口回应道:“原想见过父亲的,只是儿子不良于行,院里也没个有力气的帮着,实在是不好折腾。” 齐侯爷冷哼一声,转眼看见了候在一旁,鬓发稀疏散乱的管事,便又严厉道:“堂堂侯府公子,亲自与府里下人舞刀弄弓的置气,你也就这么点气量!” 说着顿了顿,又作出一幅为他出气的模样,对跟来的亲随吩咐道:“这几个下人既是没规矩、不中用,还敢信口攀扯主子,一概赶出去,再给二爷换懂事的来。” 齐茂行像是对此毫不意外,转着轮椅从月牙桌后绕出来,平静解释道:“原也不想麻烦父亲,只这管事口口声声是领了您的差事去收拾荣辉堂,儿子怕耽搁了父亲与齐君行父子之情,这才特意叫人请您过来,也好分辨清楚。” 齐大爷、荣辉堂,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被齐茂行这么干脆的提起来,齐侯爷的面色便忽的一滞,开口说了一句“清明祭祀不容有失,总要有人为先祖进供……” 只是才说到一半,齐侯爷便看见了齐茂行面上不假掩饰的嘲讽,未完的话便忽的一顿,有些恼羞成怒一般,一甩衣袖,提起了他话里的称呼:“不论如何,君行到底是你兄长,岂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齐茂行满面冷漠:“我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见他回来瞧上一眼,算是什么兄长?” 齐侯爷皱着眉头分辨:“他原是要来的,是我说他不通医术,来了也是平白惹你嫌弃,这才拦了。” 齐茂行的神色渐渐的冷了下去:“父亲对他,倒当真是满腔的慈父之情。” 到底身为人父,对着儿子的这般态度,齐侯爷也不禁恼怒起来,一甩衣袖,厉声道:“对着长辈,你这是什么规矩?” “早知今日,就不该叫你学武,不通教诲、不知礼数,仗着老太太纵着,与一群无用武夫,只学了争气斗勇的一身莽气!” 说到这一步,这父子俩之间的气氛,已经称得上一句剑拔弩张了。 一旁默默围观的苏磬音有些惊叹的张了张嘴。 她方才还有些担心侯爷会因为顾忌李氏的面子不顾嫡子,这会儿倒是不担心这个,反而只剩惊叹齐茂行的大胆了。 这可不是她上辈子遇上叛逆期,随随便便就和父母吵一架也不算什么事的时代! 三纲五常在头顶摆着,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儿子,都敢这么违抗自个的生父的。 不过到了一步,齐茂行应该会退让几步吧?苏磬音心下暗暗琢磨。 毕竟管事已经受到了教训,原本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 再这么和亲爹硬杠下去,只怕也落不下什么好。 如苏磬音想的一样,齐茂行的神色果然平静了下来。 对于生父的训斥,他抬了抬嘴角,句句平淡且清晰:“娘亲若早知今日,也不该嫁你为妻,不顾发妻、不分嫡庶,仗着身为人夫,与一个毒杀主母的妾室,只学了宠妾灭妻、大逆不道。” 作者有话要说: 苏磬音:!!!惊了! 【恭喜玩家齐茂行,获得怼爹初级小能手称号。】 第17章 夫君心志 这一段针锋相对的反驳一出,抱节居的气氛便猛然一凝。 周遭听见了这话的下人丫鬟,一个个都鹌鹑似的恨不得将耳朵缩进胸膛里。 齐侯爷更是不敢相信的自个耳朵一般,指着齐茂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连带着他颌下修剪得宜的胡须都不停晃动了起来。 若是平常时候,但凭着这一句话,齐侯爷恐怕立时就能传了鞭子竹板来,多的不说,打得这不肖子十天半月起不得身是最起码的,毕竟其实在这个世界里,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 可偏偏齐茂行这会儿已经废的起不得身了! 且还是为了护卫太子殿下而受的伤! 再是严格的慈父,若是在这个时候,把已经中毒的儿子再打个半死,一旦传出去,谁都要说是父亲不慈,对儿子过于严苛! 那他齐通的就名声算是彻底坏了! —— 而身为人子,齐茂行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亲爹,是个最看重“名声”的。 也正是因为清楚亲爹的脾性,齐茂行对父亲的震惊毫不在意,他低下头,认真的将轮椅的轮子切着院里青石砖缝隙正正的停好,神色满是一派刻意的坦然。 没错,他原本就是故意的,要不是仗着这会儿亲爹没法拿他怎么着,他还未必敢这么放肆。 因为自个生母的事,虽然面上没露,但齐茂行心里,是对自个父亲是有怨的。 早在他的娘亲为他尝药,不幸身故之前,他就受够了木姨娘在家中煽风点火,闹的家宅不宁,也见多了娘亲的悲悲切切、怨天尤人。 他对娘亲的痴怨艰难,是既气且怜,对于父亲的宠妾灭妻,便是既气且怨。 待到娘亲亡在了木姨娘手里,这藏在心里的埋怨,便几乎要只凝为一个恨字。 他不会像娘亲一样,对夫君满腔情意,只知道怨恨妾室狐媚,甚至埋怨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好好读书,不如齐君行争气,才惹了父亲不喜。 他六七岁时,便已看的清楚,这事不怪他不怪母亲,甚至都怪不得木姨娘,根源只在父亲的贪恋女色,内闱不修上。 若非父亲见异思迁,三心二意,家里如何会有这许多麻烦? 就连他之所以坚持要与苏磬音和离,也是因为自己的亲爹齐通。 他与表妹从前都并无私情,之所以有意将要迎娶表妹进门,除了当初娘亲与姨母玩笑定下的“亲事”之外,更多还是因着吴家落罪,他想要护下姨母这个仅存的血脉表妹罢了。 表妹毕竟身在贱籍,这样的身份,除了嫁他为妻之外,实在是难寻旁的良人。 再一者,是他心里还谋划着,待到日后殿下登基,他精心当差,若是攒下些功劳,说不得便可与殿下请了恩典,为表妹放了良籍,也算是报答了当初姨母的照顾之恩。 这个打算,也唯有表妹嫁与他,日后请旨才能请的名正言顺。 家里不是没说过叫他先将表妹收在房里,日后风声过去了,收作妾室也无不可,至多看在旧日的情分上多体贴些罢了,并不耽搁他另聘高门淑女为妻。 可他若是当真这样做了,又与当初为一己私欲,便叫娘亲悲苦半生、丢了性命的父亲有何区别? 他恨极了父亲的无能敷衍,毫无担当,特意给自个的院子取名为抱节居,便是要提醒自己抱节守一,从一而终。 自然让不肯叫自个也作出与父亲一般的行径。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他当初才会打定了主意违抗父亲祖母,甚至为此不惜离家从军,就是想要以此表明心意,日久天长,他只要除了表妹之外再不近女色。 日久天长,就算是为了子嗣,也总能逼得父亲与祖母松口。 谁能料到趁着他在外从军的功夫,家里雷厉风行,竟是不到一月功夫干脆给他定下了亲事,催着连六礼都走的只差迎亲! 他齐茂行不在意这些虚名,但当时的情形,两家结亲的消息都已传了出去,他若是拒婚,丢的却不光他自个的名声,还有齐侯府,甚至无辜的苏家名声,也全要因他毁个干净。 姜还是老的辣,祖母已将他的性子摸的清清楚楚,面对这般局面,他的确是只能认下,先老老实实的成婚。 但他并不肯这般认输,成婚当日,他便也做好了打算,他还可与夫人商议请罪,待到风声过去,再和离就是。 也多亏了娶进来的苏磬音是个清醒冷情的,没有哭闹不愿,大婚当日,便当真答应了他这请求,竟是比他预料中的要顺利的多。 如此说来,他与苏磬音,也算是另一种的“天造地设”了。 齐茂行心里想着苏磬音,便没有理会生父齐侯爷的反应。 他其实也不必理会,在齐侯爷的“教诲”下,他已经活了十几年,这会儿又不能叫竹板来打他手心,不过训斥些老话,他早就听腻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说齐茂行了,就连第一次见着这场面的苏磬音,在一旁听了半晌,也觉着她这位公爹骂的实在是没什么新意。 来来回回,也就是些诸如没教养、没规矩,跟着无用武夫丢了圣贤之道云云。 苏磬音嫁进侯府才三个月,而这三个月里,如果说对老太太与继婆婆两个长辈,多少还算是接触许多的话。 对于齐侯爷这个公爹,她就当真是见得寥寥,连两人说过的话都未必能超过几十句。 除了辈分差距、身份大防之外,更多的,便是因为齐侯爷从来没有将她这个儿媳看在眼里。 倒也不是故意不屑之类,而是一种这个地界儿里特有的,那种士大夫的高高在上,对于女人天然的一种无视。 事实上不单是她,在齐侯爷的眼里,除了老太太还因着孝道在意几分,剩下的女人里都和下人或者物件差不太多。 包括继婆婆李氏,在这位公爹面前也是压根进不得眼里,就类似“正妻”这么一个符号的存在,就更别提她这个儿媳。 今日。她发觉,这位公爹的学问虽不知道怎么样,但这读书人的“迂气”却竟是学了个十足十。 口口声声的圣人言,黄金屋,可就算是孔圣人复生,亲自站在这,也决计不敢说出“武夫无用”这样的话来。 旁的大道理不提,只这侯府偌大的家业,就是老侯爷拼着性命在战场上得来的,齐侯爷分明是靠着父辈的武功余荫才有的爵位! 这才过去了几十年?这会儿一扭脸,倒是能把嫌弃武功将士的话,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苏磬音撇撇嘴,听着这话,她嘴上没敢反驳,只是仗着齐侯爷不会留意她,却是一点没遮掩的偷偷翻了一个清晰的白眼。 齐茂行回过神来,抬起了头正待再说几句,余光却清楚的看见了躲在父亲身后的苏磬音的动作。 他这个夫人的眼神向来灵动,齐茂行是早已领教过的,但是这么“灵动”的白眼,却也当真是第一次见着。 这个神情既俏皮又狡黠,尤其还是对着他的父亲,虽然失礼,但齐茂行一眼瞧见之后,却是莫名的心下一松,竟是忍不住的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