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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乌光色落在他晦暗的眼瞳里,蕴了一层泛着辉波薄光,将将映成了的琥珀之色。 “本宫可是哪里薄待了你?”她单手捧着腮,意态茫然地问道。 陆危脱口而出道:“未曾,公主殿下待卑臣极好。” “你还真是出尔反尔呢。”她翩然旋身坐在了案后,抬起纤长柔嫩的手指,自花樽里掐了一枝洁白的栀子花,放在鼻尖轻嗅了嗅,芬芳的气息似有似无地缭绕在周围。 这看上去,仿佛只是简单的闲谈,没有什么值得思忖重重的。 陆危张口想说,自己并非出尔反尔,恰逢窗外送来一阵清风,将萦绕在公主周身的清香,吹拂到了他的鼻息间。 纵然他已经深深地垂下了头,收敛了不该有的目光。 但他很难不去想象,公主此时此刻的一颦一笑,那理应是与在陛下面前的温顺,五皇子面前的温柔。 唯有在他们的面前,是截然不同的清贵冷淡,令人不敢冒犯。 江央公主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不做声地抿着唇瓣兀自摇头,脚下的步伐款款绕过他,身为公主的江央当然了解。 她的善意对陆危这等人来说,是属于莫大的恩赐,是令人为之惶恐的。 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陆危居然会选择拒绝。 陆危明明很渴求能够得到赏识。 却还是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这太过于出乎意料了,她也为此有些别样的思虑,他究竟是因为怕日后回不去扶苏殿,还是以为会被她如何利用呢,或者他自己有更多的图谋等等。 不可否认,她的确……还未等江央公主想到更多,陆危就已经重新开口解释道:“是卑臣冒犯了公主,与公主无关。” “怎么如此说呢?”江央公主没有丝毫的顾忌,绕到了他的面前,像是孩子一般蹲了下来,宫绦之上系着的玉环绶,温驯地垂落下来。 公主衣袖间熏染的佛手柑清香扑面而来,陆危白皙的耳廓,骤然浮上了温热的薄红色,后颈都起了一层颤栗。 要知道,从未有过人这样温柔地同他说话,却又这样的居高临下,高不可攀。 “卑臣……”陆危不禁凝噎语塞,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话可说,什么叫唯有此言。 他没有什么完美的谎言,足以应对塞责公主,他有太多的倾慕之辞,想要一一道尽。 当江央公主歪着头与他目光起平,这视线交错相对的几个瞬间,对于陆危可谓是惊心动魄。 少女双手压在膝盖上,反复捻着那一枝花转来转去,手染芳香,融融流散的金光也慷慨地,洒落在了她的肩颈脊背之上,流光暖荡,柔软的鹅黄色裙裾落在地上绽开的花一般。 “公主是公主,卑臣是卑臣,切莫以卑臣之故,令公主耗费多余的心力。”陆危再次低垂下头颅,怎么办,他早已不可自拔,唯有勉力克制罢了。 江央公主对这些异色视若无睹,旋指抵住了指上花枝,以饱满盛开的栀子花,“啪”的一下,就挑起了他的下颌。 “真是好生奇怪,你口口声声自称卑臣,却不想成为宜弟的心腹臣僚,平步青云吗?”江央公主翻来覆去的想了想,双目灼灼,牢牢地锁紧了他的双眼。 来日出了宫,作为宜章的亲信,这应该是陆危最好的一条出路。 陆危当然心动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日渐步胜贵,能够得到更多的荣华富贵。 他也想要得到,更多可以亲近殿下的机会,他也想要听懂看懂公主的惆怅和沉郁,他更想要帮助公主在宫里,不必受到那么多的威胁。 为什么会有这种顾虑呢,正是因为陆危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无法忍受任何失去留在公主身边的可能。 当初乍然得知公主即将踏上归程,而他可以如月照宫侍奉公主时,陆危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对他的殿下好了。 他来时,只是一味的想,无论做什么都在所不辞,因为殿下高兴就好了,现在却做了难。 他当然无比情愿,为面前的公主肝脑涂地,他同时也畏惧自己,因为贪婪而产生的越界,而后被公主发觉那卑劣的情思。 他的确是在恐惧,他想他是害怕的,怕在公主这垂爱之后,是令他乐极生悲的可能。 会是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确的知道,但从他记事起,就深刻的明白,没有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欢乐。 既然有了欢乐,日后就一定会有可怖的悲伤需要面对。 现在的他,并不能够承受这之后的代价。 他宁可一直都以这样的距离,以这样的身份守在公主身边,也不想为了一时的得意,而远离公主。 江央公主优雅地眯起眼睛,审视着他:“你是在惧怕本宫?” 陆危大为摇头否认,与其说是惧怕公主,更不如说,是恐惧辜负公主的期待。 他是个贪婪的人,他本应不生出任何肖想,就守在这宫中的一处角落,成为公主足下的灰尘,可他走到了这里。 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到了这里,他意识到自己日渐贪婪的心,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若非是天有晴雨,何须携伞而行,若非别有所图,何须顾虑重重。 陆危迟迟不语。 “啊,好罢。”江央公主并没有强求,而是微笑着叹出了一口气,絮语道:“你可以回去想一想,犹豫一下,并没有什么坏处,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