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13节
“小老师,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一整天,”他说,“所以你也放个假,后天再过来吧。” 那天是大年二十七。 次日,解凛果真出了趟门,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 没料到第二天又突降暴雪,半夜温度骤降。他不可避免地感冒。睡得昏天黑地,等迟雪上门来,仍窝在卧室里不愿起床。 迟雪等到快要中午,最后才下定决心、决定进房间看一看。 “解凛。” 她开了门。 蹲在床边,又小心翼翼戳他肩膀,“还不起床吗?十一点了。” 解凛没反应。 她又问:“那,早饭也不吃了吗?” “不吃。” “你声音……感冒了吗?要不要喝药?” “不喝。” 总之是什么都不要。 他一直背对着她。 沉默良久,又闷声道:“你先回去吧,别被传染了。” 话落。 身后很快传来门关上的“咔哒”一声。 紧接着是脚步声逐渐远去。 “……” 而他闭上眼。 又开始做那些浑浑噩噩的梦:梦里的场景不断变化,时而是年轻父母的争吵,时而是男人坠楼时惊恐的表情。他伸出去想拉却没能拉住的手。 母亲在哭叫。 白发人送黑发人。 沉默而威严的老人抱着他宣读遗嘱。 他追逐着母亲决绝而去的背影,一路追,却永远差一步。 中途,是老解出现救下他。又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 被他打也不还手。 “以后你就跟我姓吧。” 梦里的老解说:“我会努力给你当个好榜样的。当然,什么时候你愿意喊我爸爸了,我也会很开心的。但不管怎样,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 “……别这个表情嘛!” “跟我姓解,名字也很好听啊!” “你也这么觉得吧?” 如果一切都停在这里,其实,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这个梦紧接着又开始分裂、破碎。 最后定格于母亲惊恐而急于避嫌的表情。 她把他拉进隔间。 就在昨天,所以面容和表情都无比清晰。 他甚至清楚记得她那几乎是厉声警告的语气:“不要再来找我了!” “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 “你奶奶给你过的日子还不够好吗?你已经选边站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哪怕芳华已逝,她的模样依旧出挑,妆容精致。 无往而不利的美貌让她无论在什么年纪,都总有出头日。 只有他是她最大的累赘。 他烧得迷迷糊糊,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梦里梦外。 放在枕下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摸索着接起电话。 来不及看联系人显示是谁,那头已响起无比耳熟的声音。 “小解,在哪呢?不会又在外头瞎晃吧?” “……在家。” “你这声音怎么了?感冒啊,吃药了没?” “还没起,等会儿吃。” “行吧。” 老解笑了:“反正我家崽子命硬,一点小感冒分分钟搞定。” 但说归说。 电话却并没有就此挂断。相反,对面变得格外安静。 沉默了好一会儿,老解突然又小声说:“儿子,祝你生日快乐。” “爸爸给你订了生日蛋糕,这个点也该到了,”他笑,“很贵的,可得吃完啊!不过想想我儿子这就十八岁了,时间过得也真是快。爸要是可以,还挺想能陪你过的,毕竟也是一辈子只有一回,成年人了嘛——但是没有办法,这边情况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 “你注意安全。” 解凛却打断他:“生日过不过无所谓。反正每年都有。” 老解道:“你小子又嘴硬。” “……那不然呢?” 结果解凛索性反问:“还跟你们撒泼?” 语毕,挂断电话。 想起那个或许该来的蛋糕,他却仍是扶着床、勉强站起身来。 拉开房门。 * 原以为看到的理应还是和往年一样冷清的场面: 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 送来一个蛋糕,他就一个人吃。 然而这次,等他一步步踱出走廊,一路摁亮壁灯,才发现客厅的灯竟依然亮着。 迟雪正一如既往、在餐桌上写习题。 听见脚步声,有些慢吞吞地抬头。 “你起来了,”她说,“我煮了一点白米粥,要喝吗?” 沉默。 他不说话。 扶住门框的手却忽然不自觉收紧,眉头紧蹙。 好半天,又挤出一句:“……你吃过了吗?” “吃了、吃了,我吃过早饭来的。” 迟雪说。 他这才点点头。 心底某种奇怪的感觉稍霁。 又想着其实也不意外:她一向是个负责任的人,也许是看到他这么凄惨的病人,也有恻隐之心罢了。 便转身准备去浴室洗漱。 然而。 “解凛。” 她突然又在身后叫住他。 紧接着,便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向他靠近。 等他回过身,入目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小老师永远乖乖巧巧垂在两颊边的黑辫子,不是她永远习惯性先低下头不让人看的脸,而是一张油墨尚新的贺卡。 贺卡上,卡通版的小老师手里拿着小喇叭。 巨大的对话气泡框里,她写:“解凛,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永远快乐永远开心永远健康少生气多大笑……” 祝福太多。 写得快装不完了。 画面一角,还画了个栩栩如生的、捂着耳朵不忍细听的他。 有点像十回里偶尔会有一回的、他狡辩某个题目正解,小老师嘴笨又不知道怎么抢话,最后突然大声说:“听、听我说!”的样子。 他突然忍俊不禁。 “……不,不好看吗?” 迟雪问。 她的脑袋从贺卡底下凑出来,“之前都、没听说过你生日。刚才有人来送蛋糕——蛋糕我放在厨房里了,我才知道,你原来是今天生日,所以、临时画的。”